2006年5月30日是傳統舊曆的端午節,在這個酷熱的下午,我和涪陵移民局副局長徐本棟、南沱鎮移民辦主任周明一行三人來到了江中心的坪西壩。
島上1000多名移民已於一年前全部搬遷完畢,所有的房屋已全部夷為平地,島上荒草叢生,荊棘遍地,刺苞橫行。徐局長介紹說,移民搬遷過後,島上已全部停電停水,實行“全麵封鎖”。考慮到安全問題,大小船隻一律不許載人到江上島。
這一次坪西村之行,也是我向這個村莊做最後一次告別。
我沿著那些曾經熟悉而現在根本沒有路的泥濘地,小心地摸索前行。我去尋找母親的墳塋,好不容易找到了方位,可籬笆、鋸齒刺、花生地、包穀林、桂圓枝丫等擋住了所有的路徑。我不顧一切地撥開荊棘,來到長滿荒草的母親墳前,已是汗流浹背。
我把手中的礦泉水當酒灑在墳前,沒有帶香燭、錢紙,便把手中的筆記本撕下幾頁,當做錢紙點燃,然後,我雙膝跪下,向母親做最後一次叩拜。
沒帶香燭,但我用一瓣心香、用最簡單的儀式祭奠了我的母親。
離開墓地,周明主任在前麵帶路,我們一行三人在雜草叢生的島上轉來轉去,希望能找到一兩個人。坪西村的人全部搬遷了,可肥沃、鬆軟還在,島上的莊稼和雜草都長得十分旺盛,放眼望去,一片綠油油的。真是“莊稼與雜草並存,江鷗與孤雁齊飛”。
周明對我說,移民搬走已快兩年了,水還沒漲起來,地也沒淹掉,遷走的移民覺得土地不種莊稼太可惜了,就有部分人回來種玉米、花生、芝麻等農作物,移民的想法是在水淹之前能收多少就收多少。
“雖然封了島,但土地沒淹,政府應給移民的補償還沒全給完,這些肥沃的土地閑置甚是可惜。部分移民就從20公裏外的城裏返回來種上莊稼,淹前兩頭經營,正是政府以人為本、實事求是的體現。”
徐局長對我說。
我們幾乎轉了半個島,才找到了幾個正運送榨菜的騾馬隊和幾個給花生施肥的移民。一個年過半百的移民老遠就打起了招呼:“徐局長、周主任,你們上島來做啥子嘛?”
“是來看你們在做啥子。”
周明主任對島上的每一個移民都能叫出姓名。他告訴我說,這個移民叫李世生,一家13人,光是移民補償金就有25萬元,已在城裏買了兩套房子。
李世生的老伴笑眯眯地對周明說:“周主任,我正要找你,你就來了。我家遷到涪陵城南,兒子在海南打工,35歲才結婚,已經要生孩子了,還不知道在哪兒辦生育指標手續?”周明給她詳細講了辦手續的過程。
“你帶上戶口、結婚證去辦手續,如果遇到了麻煩,就找我。你直接找區計生委的何主任也行,就說是我叫你去的,保證你能辦好。”徐局長補充說。
有移民局長給她“打包票”,李世生的老伴笑得一臉燦爛。
“我記得你在城裏打工,怎麼又來種莊稼?”徐局長問她。
“是呀,我在城裏當保姆,煮飯、洗衣,一個月350元,還包吃三餐。
李世生一個人又回來種莊稼,我就隨他來了,也打個幫手。其實我在城裏當保姆也很習慣,就是用不來全自動洗衣機。”
徐局長笑了起來,接著就教她怎樣先按哪個(按鈕),後按哪個(按鈕),如何加洗衣粉等等。
“現在那家主人還打電話催我回去呢。我不回去了,我要去海南給兒子打工,帶孫子了。”她說。
“你已搬到城裏了,就該在城裏打工。來坪西壩種莊稼,日曬雨淋,沒電沒水,蚊子叮咬,能掙多少錢?”我問李世生。
“在城裏打工,收入不高,也不穩定。在坪西壩種莊稼,一年輕輕鬆鬆就能掙上一萬多元。”李世生還說,水把地淹了就種不成莊稼了,隻有回城裏去打工。隻要水沒淹,莊稼人就眼饞,老是惦記著莊稼活。
水位達到法定175米水位,三峽庫區將形成124座孤島,還有近萬村民生活在孤島上。這些村民買柴米油鹽、就醫、孩子上學等都會在交通上受到極大限製。困在泱泱大江之中的島上村民,已成為政府的一塊隱隱作痛的心病。
據我所知,政府已拿出幾個方案,比如,修建橋梁,把庫區每一個小島與陸地連接起來;可是,修了橋梁就得修公路,這不是修一座橋的問題,而是要修近百座橋梁,巨大的投資是地方政府吃不消的。還有一個途徑就是讓全部村民搬遷,把島嶼變成旅遊勝地,讓來三峽遊玩的人上島度假。可是,在土地資源緊缺的今天,島上的土地耕種、管理又成為大問題。
徐局長告訴我,再過一段時間,移民補償金全部到位,坪西村的建製就取消了。現在,坪西村的移民全都進了城,支部書記張超勝也搬到城裏做小生意,但在坪西村的建製消亡之前,這位坪西村的最後一任黨支部書記,仍在為政府和移民履行著最後的神聖的職責。
我突然感到有些傷感:中國重慶市涪陵區南沱鎮坪西村,這個被稱為三峽庫區第一富饒的村莊,將在中國行政建製的版圖上永遠消失。我不敢相信,這個令我夢繞情縈長達了半個世紀的村莊,難道真的就這樣永遠變成了夢中的回憶?
三峽蓄水到175米之後,一部分風光名勝古跡也會因淹沒而永遠消失,但同時也有一部分嶄新的風景會呈現出來。在重慶庫區幹、支流長達4450公裏的水岸線,由於坡高地陡,很少會有一個整村會全部搬遷和全部淹沒,因移民搬遷而取消一個行政建製村就有所不同,淹沒了,取消了,就意味著永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