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78年年初，立春過後不久，還在枯水季節，水落石出，我常去早鍛煉的濱江公園旁邊就露出一個長長的沙丘，我每每在打完太極拳後便沿著土坡下去，走上沙丘，一直走到水邊。看江水從腳邊徐徐漫過，江風吹在運動過後的臉上，已經有春天的氣息。一天早上，我打完太極拳，跟幾個一起打拳的朋友，又走到沙灘上去看水。談笑間突然覺得腳上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低頭一看，是條很大的鯉魚，恐怕有四五斤重，正在我腳邊的沙灘上擺動，顯然是剛才從江水裏衝上來的。我很輕易地就把它抓在手裏，正猶豫著要不要丟進江去，旁邊的小何叫起來：“唐老師，鯉魚跳龍門啊，好兆頭！”大家都走過來看，七言八語地。我突然想起古人的話：“天與弗取，反受其咎。”（見《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老天賜我一條鯉魚，我應當收下，才不辜負老天的好意，於是便坦然地帶著這條鯉魚回家了。嶽母高興得笑眯了眼，把鯉魚洗淨，砍成小塊，用甜酒糟糟了起來。半個月以後取來做菜，味道之佳美超過大家的期待，一餐吃幾塊，足足吃了半個月。
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沒幾天，國務院就發布了當年招考研究生要增加文科的補充規定。這是改革開放以後第一次招考研究生，本來在去年冬天就發布了消息，但當時隻說招收理工科的研究生，沒有文科，我為此很沮喪，現在一聽到要加收文科生，幾乎高興得要跳起來，立刻報了名。五月筆試，七月口試，十月初放榜，我以第一名考取了武漢大學中文係古典文學專業的研究生。親戚朋友們都說，這正是鯉魚跳龍門的應驗。小何說：“唐老師，你看，我當時就說是好兆頭嘛，怎麼樣？”
考上武大研究生，無疑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轉折，從此我的生命曆程就走上了一條光明的坦途，告別了前半生的風霜雨雪、崎嶇坎坷。兩年半以後，我取得碩士學位，又獲得去美國留學的機會。啟程前不久，想起這件事，我寫了一首《龍門謠》：
天帝池中三丈鯉，何事來遊黃河水。
黃河水，濁如泥，滔滔汩汩流千裏。
玉質未曾慣塵汙，壯心思逐風雲起。
聞道昆侖之下有龍門，不過此門誓不已。
急湍猛浪奔若箭，明岩暗礁密如齒。
蝦淩蟹侮冷眼看，血口長牙幸不死。
唯有此心朝夕在，風雨雞鳴誌不靡。
行行已過孟津河，劫波渡盡水天美。
請君試看一躍過龍門，爾後變化飛騰誰能擬！
又經過十年奮鬥之後，我終於取得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變化飛騰”雖然說不上，但也總算是跳過龍門的了。
摩挲著手中的白玉鯉魚，往事如昨，對命運的垂青與玉成，我心中唯有感激。
2011年10月26日
§§第三章 到美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