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輾轉了好幾道才來到我耳朵裏的,因為那次拉米老太太的中國訪問不是我的公司安排的,而是另一家兄弟公司,大概他們的項目也會遇到難纏的老托,或是法律顧問在項目合同中始終是個繞不過去的角色,不管怎樣,惡性競爭攔截客戶的事,雖然兩家公司明裏背地都沒少幹,但說出去總是不太好聽。這次我倒是很坦蕩,是老太太自己點我的名,她說:“That is my Chinese daughter(那是我的中國女兒)。”
我得到一個地址,在華僑城最好的五星級酒店,老太太隻有半個小時的時間,當晚就要去香港乘飛機返回尼國。我打車匆匆趕到酒店,老太太正在收拾行李。兄弟公司負責陪同她的有好幾位,銷售部加公關部是客戶接待的標配,男士們在樓下大堂等,公關部的姑娘見我進去便退到了房間外。我跟拉米老太太剛寒暄了幾句,她突然從錢包裏拿出一遝人民幣來,全都遞給我。我愣住,她說:“他們給我的,我用不上了,都給你吧。”那應該是兄弟公司給她在中國期間使用的零花錢吧,她不還給貼身陪同的那幾位,卻要輾轉叫來另一間公司已離開尼國的我。
我肯定不能輕易收人錢財,便百般推辭,老太太卻很堅持,情景一時很尷尬。最後我想,回頭我用這錢買禮物,托人帶給她吧,便接了錢過來。
我一直將老太太送上了前往香港機場的雙牌照車,目送她消失在深南大道的滾滾車流中。那真的是最後一次見到她了。兄弟公司的男士陪同老太太去機場,臨上車前,老太太又對他們說:“This is my Chinese daughter(這是我的中國女兒)。”
在我再次啟程去新的地方之前,我用那錢去商場專櫃買了幾條絲綢,又是輾轉托人帶到了尼日利亞,最後是接替我崗位的秋姑娘,幫我交給了拉米老太太。
然後,一路走來,不斷地認識更多的客戶,每個客戶都要保持溝通,那是我的工作。後來隨著部門職能調整,客戶關係管理甚至成為我們的KPI考核中重要的一項內容。每次出國,隨身帶上各種絲綢,又輕便小巧又有中國特色,給客戶送,給客戶的老婆送,在談笑間,一個個麵孔逐漸熟悉起來,隨著我的離開調任,又很快淡去。自從辭職回家帶孩子之後,柴米油鹽、吃喝拉撒的生活之外,連那份工作本身,我都已經很少去想。
一年前開始在螞蜂窩寫專欄,第一篇就從尼日利亞寫起,一時間尼國同事的微信群裏熱鬧起來,大家紛紛給我提示,“嘿,你還記得那次去看球賽嗎?”“嘿,你還記得那次槍戰嗎?”……
這時,幫我轉交絲綢的秋姑娘說話了:“你還記得拉米老太太嗎?”
“當然記得,”我脫口而出:“那是我的尼日利亞媽媽。”
說完自己也一驚。十年過去,一心往前奔跑的我,腳步已經停下來了許多,心也變得柔軟起來。往事一幕幕,我突然有些難過,老太太更老了,她還一個人住在那郊外昏暗的小公寓裏嗎,走路還是那樣因為胖而蹣跚著嗎,聖誕節還是一個人過嗎?
她曾稱我為她的中國女兒,我,真的能夠隻當她是我的工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