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都在哭什麼,她就坐在小石亭子冰冷的石凳子上,撩起裘太平的衣衫,蒙住自家的臉,嗷嗚嗷嗚的哭了一場又一場,中途隻停下來喝了半袋裘太平送到嘴邊的熱奶,然後接著號哭,就這麼一直哭,到她實在沒有眼淚流出來,才總算稍為止住,這時裘太平權充手帕的衣袍已然是盡數濕透了。
大小姐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把手上皺巴巴的袍子很不好意思的還給裘太平,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裘太平處變不驚的擰幹濕袍子的淚水,笑著說道:“我離了雍州,也沒有走遠,就在吳山腳下揀了個草棚子落腳,早間出來砍柴,湊巧見到你的快馬在山下,又有披風和手套丟棄在地上,以為你遭遇了何種不測,遂一路順著腳印找來。”
花生鼻音重重的應了一聲,“是吧?”
裘太平將花生扶起身,婉言說道:“大小姐,眼看著快要過年了,山上盜賊最是猖狂,我們還是不要在此間逗留,早些下山是正經。”
花生卻不做聲,隻低著頭看自己腳上那雙小羊皮靴子,腳丫子好似生了根,釘在原處動也不動,裘太平拽不動她,也不好強拉,隻好和顏悅色問道:“大小姐還有什麼事要辦?”
花生抬起淚汪汪的眼,望著裘太平,又是可憐又是委屈的說道:“裘太平,你怎不問我上山來做什麼?”
裘太平笑了笑,回答得滴水不漏,“我怕問得太多,惹得大小姐不高興,不過大小姐要是願意說,小人隨時洗耳恭聽。”
花生扁了扁嘴,輕聲歎了口氣,對住石橋那頭碩大一個禁字出了會神,慢慢說道:“我是來找人的。”
裘太平笑容不改,應了一聲,“是麼?找誰?”
花生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的說道:“人們都叫他神刀聶十七,是個很彪悍的人物,但是在我心裏,他姓於,他的名字,叫做於永澤,我們認得好多好多年的了。”
大小姐雪白的牙齒緊緊咬著嘴唇,長長的睫毛不住撲閃,眼中水光晶瑩,“他時常做小羊皮靴子給我穿,又暖和又柔軟。”
她又歎了口氣,“他真的是個很手巧的人呢。”
裘太平笑了笑,刪繁就簡的說道:“這樣說來,大小姐今次上山,是為了訪友求靴子穿?”
他和王動不同,王動雖然是文人,其實血氣很重,凡事總要求個是非曲直,他不同,許是因為連年征伐,讓他看淡了是非,總覺得世間的事,糊塗著過是最好,能刪繁就簡一筆帶過的,切切不可尋根問底不依不撓。
花生苦笑,“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裘太平輕巧的笑,拍了拍花生的肩膀,“大小姐,你聽我一言,世間最難得的,是太平二字,有太平日子可過,就是頂天的福分,自尋煩惱這種事,最不應當。”
花生呆了呆,又歎了口氣,“好吧。”
她蹲下身,將丟棄在石亭子地上那封一早撕得粉碎的信件撿起來,納入衣內,轉念再想,終究還是不服,遂取出來,負氣走到石碑後邊,掘開麵上的浮土,露出個四方盒子,將四方盒子打開,把碎紙頭一股腦兒裝進去,粗魯的蓋上盒子,埋回原處,拍了拍手,站起身,仿佛是高興了一點,對裘太平道:“我們下山吧。”
裘太平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問,跟在花生背後,一道下山。
兩個人沉默的走了會兒,花生終於忍耐不住,絮絮叨叨道:“裘太平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少話說,如果是姓王的下流種子跟著我下山,此即怕不吵鬧的像隻土狗?”
裘太平笑著說道:“我以為大小姐要一個人安靜的想心事?”
花生大聲歎氣,無可奈何的說道:“我哪裏有什麼心事可想,你跟我說一會兒話好麼?”
裘太平從善如流的笑道:“好,大小姐要我說什麼?”
花生簡直要跳起來,轉過頭恨恨的說道:“你難道一點也不好奇我和聶十七都是什麼關係,我留在盒子裏的信件都寫了何種內容?”
裘太平心不在焉的笑,目光飄忽不定,望著花生出了會神,柔聲說道:“大小姐,你是個很好的姑娘。”
花生的臉騰的就紅了,兩隻小兔子腿不爭氣的開始打顫,幾乎站立不穩,這是裘太平第一次正經的凝望她呢。
她張口結舌,退後兩步,下定決心要表白,“裘,裘太平。。。。”
突然腳下一滯,給一根山藤絆倒,當場後仰跌了個四腳朝天,“哎呀!”
這還不打緊,下山的路異常陡峭,兩旁又都是光溜溜的樹杆子,可憐一顆花生豆,就這樣一路滴溜溜順勢滾將下去,裘太平隻來得及大叫一聲,“大小姐。”
伸出去的手卻沒夠到人,隻得一路追趕著花生豆的行蹤往下衝刺。
“大小姐,大小姐你怎麼樣?”
“啊啊啊啊啊呀呀呀呀呀!”
等一塊講義氣的大石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擋住花生下滾的小身子時,下山的路程她已經滾了一半不止。
裘太平氣喘籲籲、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追趕上來,將奄奄一息的花生扶起身,發現花生閉著長長的睫毛,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不省人事,他用力拍打她灰呼呼的麵頰,“大小姐?”
半晌花生費力的睜開眼,烏黑的瞳仁迷茫的望著裘太平好大一會兒,才漸次有了焦點,嘴唇開合半天,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話:“我屁股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