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花姑娘
□[中國]邱華棟
有好幾種賣花姑娘,一種是花店裏的賣花姑娘,一種是勤工儉學站在路口的女大學生。還有一種是年紀很小的失學女童,她們由四處浪跡來城市尋找機會的父母帶領著,到城市裏來生活與生存,她們則到大街上向行人兜售花朵。
“賣花姑娘”,這個名詞有美學上的令人欣悅和動情的意義。因為人們都把姑娘比做花,把大姑娘比做含苞待放的花,把小姑娘比做花的小蓓蕾,所以,由象征花朵的姑娘來賣物質的花,這種花朵的物質與精神暗喻關係的合一使賣花姑娘成為了人們喜愛的人。
但是,那些失學的孩子們,那些小女孩子,在街上拉扯住行人,強行要他們買花,這對“賣花姑娘”的美學意義有傷害嗎?
我的女友喜歡花,因此我常給她買花,買各種花,以玫瑰為主。有一次她在外省還打算給我寄一些她在我們的母校曾親手栽種的花,但郵局不能寄,那些花隻好被她夾在雜誌中變成幹花了。
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因此,這種與生物的繁衍相關的重要的器官有著令人眩目和動人的麵容。花,人類已經是把所有的花都賦予了象征的含義,花象征著幸福、愛情、和平、美麗、健康、友誼,花其實已不是花,花已變成了半物質半精神的東西,花在人們的生活中是信物,是供氧機,是中介,是暗示,是禮品,也是某種糧食。在所有的包圍著人們的東西中,人們對花總有著一種熱情,那種熱情使花成為了人與冰涼的物質世界、人與大地親和的中介。
正因為如此,每當我和女友在街上散步,碰見賣花姑娘,我總要買上一枝送給女友。有時候我們在咖啡店聊天,也會有賣花姑娘走進去,我就同樣給女友買一枝——在不斷地給她送花中,她也一天比一天愛我。也許我喜歡花,我把花送給女友,就在暗示她像花一樣美,對待她會像對待花朵一樣(花朵是多麼柔弱、單薄、易碎的啊)。我們的關係也會如同花朵凋謝後轉為果實一樣有一個堅實的結果?
所以,賣花姑娘也是一種中介,她們把花這種半物質半精神的象征物銷售到我們手上,由我們再賦予它具體的意義,比如我給母親送花,就是為了祝她健康,而我給女友送花,是為了祝她依舊美麗漂亮和我們的愛情平和美麗。因此,即使是走在大街上,被賣花姑娘包圍,我也要多買幾枝送給女友不可。那些在大街上追逐行人的小姑娘,失學女童們,城市黑夜街道上的小精靈,她們的父母親遠遠地站著,以期待著她們把賣花的錢盡快地交到他們的手上去。城市需要鮮花,需要鮮花裝點門麵,禮儀互贈。城市是物質化的,它的內髒與外衣都是人自己創造的。城市是人在大自然的景觀之外,為自己創造的景觀,這是一個鋼鐵、混凝土、塑料和瀝青、玻璃所構成的世界,因此,它需要花,需要賣花姑娘,需要花店,在這個人造的世界中人們需要花朵來給這個世界增加大自然的溫情與饋贈。
那麼賣花姑娘呢?那些在街上追逐行人的小姑娘呢?我覺得她們是沒有發育好的花朵,很可能變成另一種凋謝之花。從她們的手上買下來花的時候我看著她們肮髒的小手臉、破爛的衣衫和依舊清亮的眼睛,我就有一種痛楚,這種年齡本該在學校裏讀書,並健康地成長為含苞待放之花的,一瞬間,我看見她們手上鮮活的花和她們本身還是枯萎的花之蓓蕾,這是兩個方麵的痛苦:我從她們手中買到了花獻給了我花一樣的女朋友,她因而變得美麗燦爛,另一方麵賣花姑娘卻並沒有被她的手中的鮮花映照而變得明亮,我卻看見了花之凋謝與零落,從而使我對城市這人工的物質世界又增加了一份不信任,它在把花變得更精神的同時卻把賣花姑娘變得更為物質了。當一個男子漢流淚的時候,他一定長大了許多。
走出雨季
□[中國]仲延武
在我自以為懂事其實並不成熟的那一年冬季,18歲的我有一天獨自背起行囊,穿著軍裝,隨車遠行。
母親的淚水流淌成河印記在我腦海裏。我第一次叼起香煙,在心裏灑脫地自言自語,沒事,男子漢誌在四方。
瀟瀟冬雨慢慢下著。我坐在車上一路顛簸,一路望著歪斜在身旁還都稚氣未脫的陌生夥伴。彼此咪著眼,在煙霧中等待一個想過而未曾體驗的明天。
當走過一生不忘的痛苦的新兵連,走過雪日裏荒無人煙的站崗放哨的年月,有一天我和幾個戰友一樣,麵對著曾經打罵過我們的老班長,淚流滿麵。那一時節也有不斷的冬雪,飄搖落在我們空蕩蕩的心裏。我們每人給他點一支煙,他手上不一會就抓了一大把,他吸了幾口又用手掐滅了。說舍不得吸完要留個紀念帶回老家。而後他就轉身走進了火車站站台,他說誰敢上來多送他一步,他將毫不留情地給他一記耳光,象在新兵連似的。他說完時眼紅紅的,但沒有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