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沒有勇氣,過去和現在我都是膽小如鼠的。這是確確實實的話。
她要到星期二才能回來。她並不真心愛我。老實說,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曉得她那種無牽無掛的獨立生活的價值,因為她曾經在家庭束縛中和傳統習俗中受苦;一直到她的母親逝世、姊妹出嫁的時候她才獲得了自由。在她尚未熟識世故的時候——在她尚未盡量利用自由和金錢的權力的時候——她覺得她不應該結婚。這個時候結婚便無異作繭自縛,傻不可信。根據她的理論她是不願意結婚的。她幾年前在某地碰見一個失戀的傷心男子,雙方熱戀起來(她是非常多愁善感的),後來她偶然讀到我的《易卜生主義的精華》,自以為是在此書中找到了福音、自由、解放、自尊以及其他的東西,才開始和那個男子疏遠了。過了不久,她遇見那篇論文的作者了,這個作者——你知道——在通信方麵是不會令人感到十分討厭的。同時,他也是騎自行車旅行的好伴侶,尤其是在鄉間住宅找不到其他伴侶的時候。她漸漸喜歡我,可是她並沒有對我搔首弄姿,假獻殷勤,也沒有忸忸怩怩,裝作不喜歡我。我漸漸喜歡上她了,因為她在鄉間使我得到安慰。你把我的心弄得那麼溫暖,使我對無論什麼人都喜歡。她是最接近我的女人,也是最好的女人,情況便是這樣。你這聰明人對此有何高見?
二
嗬,終於接到你的幾行書了,啊,不忠的、無信的、妒忌的、刻薄的、賣弄風情的愛蘭啊,你把我推進深淵,然後因為我掉下深淵而拋棄我。
你的忠告真是非常坦白而中肯。你叫我虔虔誠誠地靜坐著,覺得一切都很美好,什麼事也不要做。當我讀到你那用漂亮的大號印刷體的字寫出的訓誡時,我禁不住像獅子那樣地跳躍起來。啊哈,大慈大悲的愛蘭啊,難道你真是一個被男人離棄了的女人,雙臂既不萎縮,經驗又極豐富,坐在隱僻之處純真地克製自己嗎?
我像一陣旋風那樣,猝然飛上巴黎,又飛回來;親愛的愛蘭啊,現在她是個自由的女人,這次的事情並沒有使她付出半個銅板的代價;她以為自己是墮入情網了,可是她心裏知道她不過是領到一張藥方。後來當她看見她的情人在譏笑她,推測她的心理並且承認他自己隻是一瓶醫治神經的藥品而欣然離開時,她感到寬慰了。
除了對聰明的愛蘭有用處之外,我對其他女人還有什麼用處呢?在見識方麵隻有愛蘭可以和我匹敵,也隻有她知道怎樣用世界上最神聖的東西——未滿足的欲望——作為護身符。
再會——郵車快要開了,今天晚上非把這封信寄出不可。
嗬,我現在生龍活虎,精神煥發,活躍而清醒,這完全是你的靈感所賜。
你現在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哈!哈!哈!哈!!!以嘲弄對待一切錯覺,給我親愛的愛蘭的隻有溫存。
三
不能,我的確不能隨心所欲地寫信給你,如果什麼時候想寫就寫,我哪裏還有功夫賺錢過活?
我從前用那本漂亮的淺藍色透明信紙寫信給你,可是現在我不知道把它放在哪裏,所以隻得改用這種討厭的信紙了。坐在安樂椅上用一張張零散的紙寫信是非常困難的。
不,我的膝蓋的傷勢並不太嚴重,隻是不能照常活動罷了。等那塊軟骨跟其他部分的骨肉結合起來之後,我便可以安然無恙了。
在這個世界上,你必須首先知道所有的見解,然後選擇一個,並且始終擁護它。你的見解對不對,那你可以不必考慮——北方是不會比南方更正確或更錯誤的——最重要的是那個見解確確實實是你自己的,而不是人家的;你要用盡全力去擁護你的見解。而且,不要停滯不前。人生是不斷地在變化的,第一個階段的終點便是第二階段的起點。劇院跟舞台和報紙一樣,就是我的撞城槌,所以我要把它拖曳到前線去。我的嘻笑怒罵隻是我較大的計劃的一部分,這個計劃比你想像中的計劃還要大。例如,莎士比亞在我看來乃是巴士底獄的一個城樓,結果非給我撞毀不可。不要理睬你那些孩子們的家庭,不敲破雞蛋蛋卷是煎不成的。我痛恨家庭。
快要六點鍾了,我得趕快把這封信寄出。
再會。
四
亨利·歐文真的說你在和我發生戀愛嗎?由於他說出這句話來,願他一切罪孽得到上帝的赦免!我要再到蘭心劇院去看戲,然後寫一篇文章,證明他是空前絕後扮演《理查三世》的最偉大的演員。他說他不相信我們倆從未見過麵,這一點也使我大受感動。有感情的人沒有一個會相信這樣殘忍無情——指戀人不見麵——的事情的。
我所提到的那一段文章,可是我看到另一段文章,裏麵描寫你看過意大利著名演員杜紮演《茶花女》之後,怎樣衝上舞台,倒入她的懷抱中啜泣。可是,你雖然讀過我的劇本——比杜紮偉大得多的成就——卻沒有衝到我這裏來,倒在我的懷抱中啜泣。啊,那沒有關係,因為你現在已經恢複健康了。你熟睡吧,因為當你清醒時,你總是先想到一切別的東西和一切別的人,然後才想到我——啊,我發覺這一點時感到非常激動。沒有地方再容納另一個人了。
五
這是肖伯納前往標準劇院觀看英國戲劇家亨利·阿瑟·瓊斯的劇本《醫生》第一晚演出後所寫,當時愛蘭·黛麗扮演該劇主角。
永遠是我的,最親愛的——我今天晚上不能走得更靠近你了(即使你要我走得更靠近你,那也是辦不到的——你說你要我走得更靠近你吧——啊,說,說,說,說你要我走得更靠近你吧),因為如果我走得更靠近你,我是會受感情的驅使,按照心中的感受去看你,去和你說話的;而在那麼許多不十分聖潔的觀眾的耳目之前,你是不會喜歡我做出這種舉動的。當時我有一兩次幾乎從座位上站起來,請全體觀眾離開劇場幾分鍾,好讓我破題兒第一遭撫摸著你的纖手。
我看見了那出戲——啊,不錯,一絲一毫都看在眼底。我沒有看你的必要,因為你的存在已經使我整個心房感到萬分緊張了。
親愛的愛蘭,你想一想吧,即使你把那個惡毒的、殘酷的、印第安人般野蠻的、醜陋的、可笑的羽毛飾物插在你的神聖的頭發間來警告我,說你完全沒有心肝,我對你的感情還是這個樣子,隻要你——啊,胡說八道!晚安,晚安。我是個傻瓜。
六
沒有病!有一千種病。我永遠看不見我的愛蘭;我難得接到我的愛蘭的消息;當她寫信給我的時候,她不把信付郵。無論如何,她責罵我不答複一些我從未收到的信,她責罵我不做一些她從未叫我做的事。這就是九百九十九種病;還有一種病就是我必須準備出版我那個劇本,又必須寫《星期六評論》每周的稿子。第一篇剛脫稿,便得開始寫第二篇,又必須參加費邊社的兩個委員會,每周各舉行會議一次,現在又必須參加教區的兩個委員會,又有韋布夫婦那篇關於民主主義的偉大的新論文需要我幫忙修訂。在這種情況之下,我甚至不能寫信給你,因為我的腦子在筋疲力盡之餘,所說出來的話恐怕隻會使你感到討厭。因為在這種時候,我覺得我的心是不在我的筆上的。當然,那沒有什麼關係;我一息尚存,無論工作勞苦到什麼樣子,都沒有關係;同時我也喜愛教區委員會的活動及其垃圾車和那些模仿想像中的時髦劇院作風的演講員。可是蕭伯納這架機器還沒有達到十全十美的程度。現在我很憂慮,因為我忘掉了一件事、留下了一件事還沒有做,有一件事令人不很滿意:這件事就是你,不是別的。然而,如果占有你是最幸福的事,那麼,想占有你則是其次的最幸福的事——比度著又僵硬又難過的生活更好,因為我現在一口氣不休息地連續工作的時間越來越長,沒有功夫或機會可以使用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