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人幸福的並不是體力和金錢,而是正直和公允。

怎樣活著

□[古希臘]德謨克裏特

卑劣地、愚蠢地、放縱地、邪惡地活著,與其說是活得不好,不如說是慢性死亡。

追求對靈魂好的東西,是追求神聖的東西;追求對肉體好的東西,是追求凡俗的東西。

應該做好人,或者向好人學習。

使人幸福的並不是體力和金錢,而是正直和公允。

在患難時忠於義務,是偉大的。

害人的人比受害的人更不幸。

做了可恥的事而能追悔,就挽救了生命。

不學習是得不到任何技藝、任何學問的。

蠢人活著卻嚐不到人生的愉快。

蠢人是一輩子都不能使任何人滿意的。

醫學治好身體的毛病,哲學解除靈魂的煩惱。

智慧生出三種果實:善於思想,善於說話,善於行動。

人們在祈禱中懇求神賜給他們健康,卻不知道自己正是健康的主宰。他們的無節製戕害著健康,他們放縱著情欲,自己背叛了自己的健康。

通過對享樂的節製和對生活的協調,才能得到靈魂的安寧。缺乏和過度慣於變換位置,將引起靈魂的大騷動。搖擺於這兩個極端之間的靈魂是不安寧的。因此應當把心思放在能夠辦到的事情上,滿足於自己可以支配的東西。不要光是看著那些被嫉妒、被羨慕的人,思想上跟著那些人跑。倒是應該將眼光放到生活貧困的人身上,想想他們的痛苦,這樣,就會感到自己的現狀很不錯。很值得羨慕了,就不會老是貪心不足,給自己的靈魂造成苦惱。因為一個人如果羨慕財主,羨慕那些被認為幸福的人,時刻想著他們,就會不由自主地不斷搞出些新花樣。由於貪得無厭,終於做出無可挽救的犯法行為。因此,不應該貪圖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應該滿足於自己所有的東西,將自己的生活與那些更不幸的人比一比。想想他們的痛苦,你就會慶幸自己的命運比他們的好了。采取這種看法就會生活得更安寧,就會驅除掉生活中的幾個惡煞:嫉妒、眼紅、不滿。我們的生活是怎樣像做戲,尤其是我們以文筆為生活的大部分的人們。

生活怎樣像做戲

□[日本]有島武郎

被稱為世界三聖的釋迦、基督、蘇格拉底的一生,他們三人有一個出奇的共同點。這便是他們沒有一個有自己執筆所寫的東西遺給後世的。而這些人遺留後世的所謂說教,與如今的說教者也有天壤之別。他們似乎不過隻是對自己鄰近所發生的事件呀,或者是些對人的質問之類,隨意的提了一些自己的觀點而已,並沒有有組織地、將那大哲學發表出來。可是,他們的日常談話,居然會為後來的我們留下了大說教。

如果說這是巧合吧,那也太不可思義了。這十分使人反省:我們的生活是怎樣像做戲,尤其是我們以文筆為生活的大部分的人們。今日我說被撥弄的生活富有成果——盛放死亡的供品的器皿裏,凝積的痛楚已經揮發,它的獎賞置於光陰的祭壇上。

被撥弄的生活

□[印度]泰戈爾

下午我坐在碼頭最後一級石階上,碧澄的河水漫過我的赤足,潺潺逝去。

多年生活的殘羹剩飯狼藉的餐廳遠遠落在後麵。

記得消費安排常常欠妥。手頭有錢的時光,市場上生意蕭條,貨船泊在河邊,散集的鍾聲可惡地敲響。

早到的春曉喚醒了杜鵑;那天調理好琴弦,我彈起一支歌曲。

我的聽眾已梳妝停當,桔黃的紗麗邊緣掖在胸前。

那是炎熱的下午,樂曲分外倦乏、淒婉。

灰白的光照出現了黑色鏽斑。停奏的歌曲像熄燈的小舟,沉沒在一個人的心底,勾起一聲歎息,燈再沒點亮。

為此我並不悔恨。

饑餓的離愁的黑洞裏,日夜流出激越的樂曲之泉。陽光下它舞蹈的廣袖裏,嬉戲著七色光帶。

淙淙流淌的碧清的泉水,融和子夜誦讀的音律。

從我灼熱的正午的虛空,傳來古典的低語。

今日我說被撥弄的生活富有成果——盛放死亡的供品的器皿裏,凝積的痛楚已經揮發,它的獎賞置於光陰的祭壇上。

人在生活旅途上跋涉,是為尋找自己。歌手在我心裏閃現,奉獻心靈的尚未露麵。

我望見綠蔭中,我隱藏的形象,似山腳下微波不漾的一泓碧水。

暮春池畔的鮮花凋敗,孩童漂放紙船,少女用陶罐汨汨地汲水。

新雨滋潤的綠原莊重、廣袤、榮耀,胸前簇擁活潑的遊伴。

年初的颶風猛扇巨翅,如鏡的水麵不安地翻騰,煩躁地撞擊環圍的寧謐——興許它驀然省悟:從山巔瘋狂飛落的瀑布已在山底啞默的水中屈服——囚徒忘掉了以往的豪放——躍過山岩,衝出自身的界限,在歧路被未知轟擊得懵頭懵腦,不再傾吐壓抑的心聲,不再急旋甩拋隱私。

我衰弱、憔悴,對從死亡的捆綁中奪回生命的叱吒風雲的人物一無所知,頭頂著糊塗的壞名聲踽踽獨行。

在險象環生的彼岸,知識的賜予者在黑暗中等待;太陽升起的路上,聳入雲際的人的牢獄,高昂著黑石砌成的暴虐的尖頂;一個個世紀用受傷的劇痛的拳頭,在牢門上留下血紅的叛逆的印記;曆史的主宰擁有的珍奇,被盜藏在魔鬼的鋼鐵城堡裏。

長順蕩著神王的呼籲:“起來,戰勝死亡者!”

擂響了鼓皮,但安分的無所作為的生活中,未蘇醒搏殺的獷悍;協助天神的戰鬥中,我未能突破鹿砦占領陣地。

在夢中聽見戰鼓咚咚,奮進的戰士的腳下火把的震顫,從外麵傳來,溶入我的心律。

世世代代的毀滅的戰場上,在焚屍場巡回進行創造的人的光環,在我的心幕上黯淡了下來;我謹向征服人心、以犧牲的代價和痛苦的光華建造人間天堂的英雄躬身施禮!少婦的夢

□[亞美尼亞]西曼佗

一年又一年,獨坐在我的窗前,我凝眸望著你的路,我的同心的愛人嗬。在這信裏我要把我去失了保護的身體和思想的驚恐再唱給你聽。

嗬,你也記得起你動身出去那天的太陽麼?我眼淚是這樣的多,我的親吻是這樣的熱烈!你的許諾是這樣的好,而你的歸期是定得這樣早!你不記得你動身那天的太陽和我的祈禱了;你不記得我把水瓶裏的水灑上你坐騎的影子,祝你過海時海會讓開一條路,而在你腳下的土地將開滿鮮花。

嗬,你別離時的太陽,而今變為黑夜了!這許多年來期待的眼淚從我眼裏流出,像星一般落在我麵頰上,看啊,麵頰上的紅玫瑰褪色了。

夠了夠了。我期待你,猶如頭上期待著頭發。我仍舊受著你酒杯裏的酒力,我是你遠出的魁梧身材的孀居者。想念你時我嗚咽如風,我的膝受傷,因為跪在教堂門首,我呼覓,你卻杳無消息。

怎能有一天,從此岸到彼岸的海水幹枯了?怎能片刻之間兩世界就相接觸啊?天或太陽,而今於我是不需要了。

歸來!我待你歸來,在我茅屋的門口。我在我的黑羅衫裏夢見你,但我手中卻沒有你的手。歸來,像我們園裏甜的果子一般!我衷心的愛情正留藏著親吻給你。

嗬,我的牛乳般白的腰臀尚不知懷孕的味兒;而且我未能把出嫁時的繡金絲的麵巾裝飾成小兒的繈褓;而且我亦未能傍了搖籃坐著,唱亞美尼亞母親所唱的純潔而神聖的催眠歌。

歸來,我的期待終無已時,當黑夜來了而且展開他的屍衾,當梟鳥在庭中互相鳴呼,當我的哽咽已盡,而我的眼淚變成了血。孤零零的在我失望的新婦的夢中像一個惡鬼,我用手開始篩我墳墓的泥土在我頭上,我的死日是愈來愈近了啊!我的心不安定

愛,有時像激流與激流的相撞,有時像恍恍惚惚的醉意,有時又像春風,像小溪的潺潺流水,奏出一曲曲豐富的人生之歌來。

——池田大作

淡淡的血痕中

□[中國]魯迅

——記念幾個死者和生者和未生者

目前的造物主,還是一個怯弱者。

他暗暗地使天變地異,卻不敢毀滅一個這地球;暗暗地使生物衰亡,卻不敢長存一切屍體;暗暗地使人類流血,卻不敢使血色永遲鮮穠;暗暗地使人類受苦,卻不敢使人類永遠記得。

他專為他的同類——人類中的怯弱者——設想,用廢墟荒墳來襯托華屋,用時光來衝淡苦痛和血痕;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不太多,以能微醉為度,遞給人間,使飲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無知,也欲死,也欲生。他必須使一切也欲生;他還沒有滅盡人類的勇氣。

幾片廢墟和幾個荒墳散在地上,映以淡淡的血痕,人們都在其間咀嚼著人我的渺茫的悲苦。但是不肯吐棄,以為究竟勝於空虛,各各自稱為“天之樛民”,以作咀嚼著人我的渺茫的悲苦的辯解,而且悚息著靜待新的悲苦的到來。新的,這就使他們恐懼,而又渴欲相遇。

這都是造物主的良民。他就需要這樣。

叛逆的猛士出於人間;他屹立著,洞見一切已改和現有的廢墟和荒墳,記得一切深廣和久遠的苦痛,正視一切重疊淤積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將生和未生。他看透了造化的把戲;他將要起來使人類蘇生,或者使人類滅盡,這些造物主的良民們。

造物主,怯弱者,羞慚了,於是伏藏。天地在猛士的眼中於是變色。

一九二六年四月八日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六年四月十九日《語絲》周刊第七十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