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怒號,暴雨傾瀉,秦珂睜著眼睛靜靜地等注定的那一刻到來,她的腦子裏什麼都沒有想。
她甚至忘了身邊的柳老夫人。
突然就在這時,一陣激烈的馬鳴聲響起,車廂猛烈地一晃,車簾一掀,隨著亮光和淒風冷雨撲進來一道黑影。
“奶奶!阿衣!”
秦珂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這個衝進車廂,被暴雨淋得萬分狼狽的人卻是柳之潛!
“阿衣,快,快跳出去!”柳之潛情急之下,用力扯下車簾,“你拉著奶奶跳出去,我解下馬!”
秦珂一動也不動,木著臉躺在那兒看著他急切的模樣。
馬車距離峭壁愈來愈近了,柳之潛咬著牙用匕首將套繩磨斷,回首見秦珂還沒有動作,平時俊秀的臉龐此時已經猙獰萬分,赤著眼喝道,“快!”
他撲上前,可是時間已來不及,發瘋的馬一下子掙脫了車廂,整個車廂劇烈晃動著往前滑動了一會兒,一下子傾倒在地上,砰地四散開來。
秦珂隻覺身上一重,眼前一黑,一個溫暖潮濕的懷抱抱著自己滾了兩滾。
眼前一下子亮了,劈裏啪啦地雨珠滴落在她的背上,頃刻之間,她的衣服,她的頭發都濕了。
秦珂怔怔然地看向身下的少年。
他的臉扭曲著,隱有痛色,他的眼睫顫了顫,原本明亮眸瞳比平時黯淡了些,青紫的嘴唇動了動,“……沒事了。”
秦珂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事實上,她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從前悲劇或多或少和身下這個少年有關,在馬車裏的喂給柳老夫人的一丸藥,將十四年前的真相盡數道出——十四年前的一樁一樁往事,除了已瘋的唐玉音,又有誰比柳老夫人更加清楚?
隻因為她是柳老太爺做主聘下的兒媳,隻因為她和柳介婚後琴瑟調和,隻因為她的父親已逝,大兄官職不高……這都是她被嫌棄的理由!
慘死在產房裏的孕婦,溺死在水盆裏的嬰兒,被活活打死的傅姆,被利用唐家關係而來的殺手奪去一十三條人命的秦家,她的母親,她從小到大的家人!還有她聞信抑鬱而死的大兄——柳唐氏這個毒婦欠她秦家上下那麼多條人命!全是因為她的一念之差!
她隻是想同這個惡毒的婦人一道墜落三途,讓她嚐盡她噩夢中地獄業火,刀山劍林,憑什麼,她做盡了惡事,還能活得如此坦蕩,如此舒服!
秦珂一直壓抑的怒火和不忿在這滂沱的大雨中噴發出來,她的眼眶酸澀滾燙,有透明的水珠滾滾而下,一滴一滴地掉落在柳之潛的麵龐上。
奇異的,柳之潛感覺到了這些許與眾不同的熱度,他慢慢地有些吃力地眨了眨眼,抬了抬手,“……別哭……”
秦珂透過淚眼看他,他的麵色此時慘然發白,嘴角卻還凝著一抹笑意,“……阿衣……幫幫……我……”他的眼睛慢慢往下闔,“……奶奶……”
秦珂從他的身上爬起來,翻身坐到一邊,她的目光突然頓住了,大雨落在地麵上,彙成涓涓的細流,從柳之潛烏發下流出的雨水帶著暗暗的紅色——這是汙血。
“阿獐?阿獐,阿獐!”秦珂突然慌了神,使勁拍了拍柳之潛的臉頰,方才還睜著的眼睛已經閉上,再無動靜,秦珂顫顫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後腦,一手的血汙。
她嚇得往後退了退。
大雨還在下,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地上,拖遝的月白衣裙蜿蜒在地上,沾染上泥水,一片月白夾雜著泥土汙色中,慢慢浸透到衣角的血也紅得分明,她的手在發抖,她覺得渾身寒骨冷徹,呆了一會兒,突然往前爬了幾步,伸出食指抖抖索索地在他鼻下探了探,還有微弱氣息。她又呆了呆,突然癱坐在地上,眼淚倏倏地滑落出來,將他的頭抱在自己的懷中,她冰冷的唇和著滾燙的眼淚,不時落在他的額頭,他的鼻子上……,“你還活著,還活著……你不能死,不能死!”她似是想起什麼,連忙在袖袋中摸了又摸,在鞶囊中找到一個炮竹似的東西,她兩隻手使勁兒扭了扭,扭開尾巴,將它往遠處一扔,炮竹似的東西頓時一陣鳴響,衝上天際。
天地間靜得很,遠遠地似有隱隱傳來僧人變文講唱的聲音,
“……獄卒擎叉兩畔催,目連慈母獄中回,
臨行扶門回首望,涕淚交流語聲哀:
‘ 阿娘與兒今日別,哪知相見在何哉?’……”
這是《大目乾連救母變》‘目連冥間見母’一段,秦珂從前陪著母親一道聽過。僧人的聲音高揚婉轉,情真意切,聲聲泣淚,她曾經聽得心中感念,淚流滿麵。可是如今,她卻慢慢地止住眼淚,臉上露出一個奇異地笑容,她將裙子的瀾邊撕下,卷成一團,置在柳之潛的腦後,輕輕放下他的腦袋讓他枕著,她俯下身看著他,用手撫摸著他的臉,突然癡癡地笑了,“好阿獐,好孩子,你……要乖乖的……若是我因種種罪孽落入三途,便叫我自生自滅,萬劫不複,隻要你好好地,好好地活著,做母親的,哪裏忍心看著自己的孩兒受此磨難,目連救母,我不要你救,不要做目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