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清政府移民實邊政策的出台(1 / 3)

綜上所述,俄國利用中國東北邊疆地區人煙稀少、榛莽滿目的空虛形勢,鯨吞了我國大片土地,並且不以此為滿足,繼續執行其侵略政策。麵對邊疆危機存在的客觀事實,清政府被迫開始放棄封禁政策,逐漸招民墾殖、開發荒地以充實東北邊疆。但在光緒二十年(1894年)以前,清政府隻是對東北地區實行局部開禁,並且在開禁與封禁的問題上時有反複,在清政府內部,呼籲移民實邊之輿論有之,反對之聲也不絕於耳。這說明清政府對移民實邊的重要性並未完全領悟,直到東北邊疆危機進一步加劇以後,這種情況才有了很大的改變。

一、移民實邊建議的提出

對沙俄的侵略行為,東北地方官員之感觸最深,因此移民實邊的建議首先由他們提出。

鹹豐十年(1860年)七月,正是沙俄掠奪東北邊疆的關鍵時刻,署理黑龍江將軍特普欽奏請開放呼蘭所屬蒙古爾山閑荒。在此之前,已有官員奏請將此閑荒開墾,特普欽首先對此回顧道:“鹹豐七年禦史吳焯條奏,議請在呼蘭地方招墾納糧,以補經費”,可見吳焯奏請開荒,其注意力在於財政方麵,尚無移民實邊的考慮,而清政府當時荒謬地認為,如果招民開墾,“恐夷人慕羶潛越”,不但不把招民開荒作為抵抗沙俄侵略的手段,反而害怕沙俄的侵略行徑會因此更加劇烈,於是仍然加以封禁。(注:萬福麟監修,張伯英總纂,崔重慶等整理:《黑龍江誌稿》上冊,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70頁。)特普欽接著根據實際情況展開分析,指出呼蘭“東南數百裏與三姓接壤,鬆花江一水可通,上年六月間曾有俄夷乘船至呼蘭屬界之吞河地方窺探”,俄人果然“慕羶潛越”,但這並不是因為招民開墾而引起的,實際上恰恰相反,呼蘭一帶地方遼闊,“向無居民,易起覬覦,尤宜預為之計。是前因招墾恐與防務有礙,今因防務轉不能不亟籌招墾者也”,特普欽因此認為應迅速招民開墾,如此“曠地既有人居,預防俄夷窺伺,並可藉資抵禦,亦免臨事周章”,明確指出了移民實邊的重要意義。(注:萬福麟監修,張伯英總纂,崔重慶等整理:《黑龍江誌稿》上冊,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70—371頁。)為防止俄國之覬覦,特普欽建議將蒙古爾山閑荒共一百二十餘萬晌招民開墾,一般認為這是黑龍江民墾之開端(注:這是指官方正式認可的黑龍江放荒招墾之開始。如本文第一章第一節所述,在官方正式認可之前,由於各種原因,清廷不可能將東北地區完全封禁,黑龍江也不例外。據黃維翰撰:《呼蘭府誌》,見李興盛等主編:《黑水郭氏世係錄》(外十四種)下冊,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664頁之記載:“呼蘭各城民墾地始於鹹豐十年,從將軍特普欽之請也,而民墾實不始於是年。先是,東荒(指呼蘭平原一帶)各屬地以參山、珠河之故封禁逾二百年,定製歲遣官兵巡查,以防奸民侵盜漁利,年終並由將軍谘部查考。鹹豐以後,直隸、山東遊民多出關謀食,呼蘭旗營官莊利其工勤值賤,收為賃傭,私以地售之,歲課其租。”可見,在鹹豐十年(1860年)以前,已有關內流民在呼蘭一帶以耕種為生,但並未得到官方的正式認可。)。

在特普欽提出移民實邊的具體建議之後不久,鹹豐十年(1860年)十二月,吉林將軍景淳密陳請開禁荒以固疆圉,指出“涼水泉南界舒蘭迤北土門子一帶禁荒,約有可墾地十萬晌;省西圍場邊閑荒,約有可墾地八萬餘晌;阿勒楚喀迤東蜚克圖站一帶,約有可墾閑荒八萬餘晌;雙城堡剩存圈荒及恒產夾界邊荒,約有可墾地四萬餘晌”,建議將以上荒地一律開放,(注:遼寧省檔案館編:《清代三姓副都統衙門滿漢文檔案選編》,沈陽:遼寧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80頁。)並認為倘若放荒“延緩從事,誠恐俄國明年分界後來往通商,又以地方空曠借口要求無厭,徒資攪擾。與其留置貽為後患,弗若仿照奏辦夾信溝開墾(注:鹹豐五年(1855年),景淳奏準將五常堡(今黑龍江省五常市)所屬夾信溝禁荒約二十五萬晌招民開墾,一般以此為吉林有官方正式認可的民墾之開端。)章程,招佃升課(注:也被稱為升科,一般指墾民領得荒地滿六年後開始交納賦稅。)、收押租(注:即招民放荒時向墾戶征收的地價,也稱荒價。)以濟眉急,聚農民而資捍衛,實於國計民生諸多裨益”(注:遼寧省檔案館編:《清代三姓副都統衙門滿漢文檔案選編》,沈陽:遼寧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81頁。)。景淳的建議雖然與升科及收取荒價等經濟因素有關,但更多的是出於防止俄國侵略的考慮,正如他在奏折中所言:“現當議與俄國分界,則曠地須防侵占。”(注:遼寧省檔案館編:《清代三姓副都統衙門滿漢文檔案選編》,沈陽:遼寧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80頁。)

特普欽和景淳的移民實邊主張,都是在俄國侵吞東北邊疆大片國土的情況下提出來的,具有明顯的現實意義。到同治年間,俄國明顯的侵略行為雖然已經結束,但它立刻又在黑龍江北岸和烏蘇裏江一帶屯兵殖民,並不斷越界侵擾。在這種情況下,東北地方官員的移民實邊建議仍不斷出現。同治元年(1862年),特普欽繼奏請呼蘭蒙古爾山招民開墾之後,又建議將呼蘭城北百裏之外的荒場作為京旗移墾之地,在京旗未到之前,先招民戶代墾。(注:寶鋆等修:《穆宗實錄》第51卷,同治元年十二月,《清實錄》總45冊,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1400頁。)同治五年(1866年),吉林將軍富明阿建議,將吉林通省禁荒如“吉林屬之樺皮甸子、漂河、穆奇河,伯都訥屬之樞梨場、龍虎城,阿勒楚喀屬之柳樹溝子等處”,招民“認領開墾”。(注:遼寧省檔案館編:《清代三姓副都統衙門滿漢文檔案選編》,沈陽:遼寧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84頁。)富明阿還特別提到:“三姓、寧古塔、琿春,或接邊疆,或臨濱海,有無可墾餘荒,能否招民認領之處,容俟檄令各該處派員踏勘,明確詳細報到,再行酌核奏明辦理”,表現出對吉林東部沿邊地帶招民開墾的關注。(注:遼寧省檔案館編:《清代三姓副都統衙門滿漢文檔案選編》,沈陽:遼寧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85頁。)兩年之後,富明阿又根據“琿春邊疆有事,各處守防需餉孔亟”,並且“直隸、山東等省逃出難民紛紛奔往吉林謀生,尤宜預籌安插”的實際情況,建議將吉林省西圍場荒地開放,認為此舉既可籌餉實邊,又可安插流民,可以一舉兩得。(注: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館藏檔案:軍機處錄副奏折屯墾耕作9552卷39號戶部折吉林開荒宜防流弊呈請由。)

19世紀70至80年代,中國邊疆地區普遍出現新的危機,東北邊疆亦不例外。由於清政府拒絕批準崇厚擅自與沙俄簽訂的《裏瓦基亞條約》,而導致中俄關係特別緊張,俄國威脅要對中國動武。清政府鑒於俄國有可能在東北邊疆尋釁的形勢,在光緒六年(1880年)正月發布上諭,指出“吉林、黑龍江兩麵與俄接壤,俄人近在海參崴地方悉力經營,已成重鎮,其意存窺伺可知,尤應規劃防守”。指示吉林將軍銘安與前往幫辦邊防事宜的吳大澂“妥籌一切事宜”,其中包括招民墾荒一項。(注:世續等修:《德宗實錄》第108卷,光緒六年正月,《清實錄》總53冊,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591頁。)光緒七年(1881年)四月,清政府在上諭中委吳大澂以重任:“現在俄事雖已定議,惟念中國邊境與俄毗連,必宜慎固封守以為思患預防之計。吉林之三姓、寧古塔、琿春等處,防務尤關緊要。所有三姓、寧古塔、琿春防務,即著責成吳大澂督辦,並將各該處屯墾事宜妥為籌辦。”(注:遼寧省檔案館編:《清代三姓副都統衙門滿漢文檔案選編》,沈陽:遼寧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414頁。)吳大澂對於移民實邊之事極為重視,曾經多次就此闡發自己的主張。他很敏銳地認識到:“俄人經營防墾專意於沿邊地方,竭力布置空曠無人之地,犬牙交錯,不免暗中侵占,中國招墾多就腹地推廣,而置邊圉於不問。”(注:《手書信稿》,“致鼎臣將軍書”,正月初六日。轉引自佟冬主編:《沙俄與東北》,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5年版,第275頁。)他還指出吉林沿邊一帶的危險局勢:“俄人之處心積慮已非一日,而琿春、寧古塔邊界地方,大半曠土,絕無人煙,又係山重水複之區,界址出入本不易辨,即隱被俄人侵占”,由此所得出的應對措施是:“亟欲招民開墾,以實邊圉。”(注:《手書信稿》,“複張振軒製軍書”,六月十三日。轉引自佟冬主編:《沙俄與東北》,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5年版,第275頁。)吳大澂不僅提出了移民實邊的主張,並且在吉林獲得事權之後還將其付諸實施。

在中俄關係緊張、麵對俄國威脅之時,除吳大澂積極呼籲移民實邊之外,光緒六年(1880年)九月,掌浙江道監察禦史英俊上奏:“吉林、黑龍江地居邊隅,界連外國。而黑龍江所屬呼蘭、巴彥蘇蘇等處與外洋僅一河之隔,河名黑陰,其東南為呼蘭河夾流之會。呼蘭河之北、黑陰河之西,聞有荒場,高埠平坦,連長數百裏,與外國相去百數十裏不等,向無兵民鎮居。茲當慎重之時,請旨飭下黑龍江將軍,速即密查地界情形是否屬實,應如何作未雨綢繆之備,妥速密奏。且此處地方遼闊,或專招旗丁墾荒,或自願遷居者撥給地畝若幹,輕賦緩稅,勢必蟻聚,既可防邊隅不測,並可免膏腴久棄。”(注: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館藏檔案:軍機處錄副奏折屯墾耕作9553卷81號禦史英俊折呼蘭等處請飭墾荒由。)視移民實邊為防俄之良策。翰林院編修朱一新也曾兩次提出移民實邊的建議。光緒九年(1883年),朱一新認為,“屯墾之利,人所共知。近日琿春一帶開墾者皆登、萊兩府遊民,既無家室,又無工本,夏間種獲,秋冬仍回故裏”,如此經營墾務,沿邊地帶仍無常住居民,顯然並未收到實邊的效果,朱一新因此認為“非變通辦理,亦未易見效耳”。其具體的建議是:“吉省精華在伯都訥,黑省精華在呼蘭”,應使“山左(注:指山東省。)之民繳價於官,承墾若幹晌,數年後乃令升科,東省籌款甚難,此則官民兩利。”(注:席裕福、沈師徐編:《皇朝政典類篡》第19卷,見沈雲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編》第88輯,台北:文海出版社1982年版,總526頁。)第二年,朱一新進一步發展了他的移民實邊主張,認為吉林東南“琿春地勢平衍,與俄連界”,俄人經營不遺餘力,“蓄謀叵測,路人所知。而我之招墾者皆登、萊流民,無家室、無屯糧,倏聚倏散,遷徙靡定,生聚教訓將安所施?夫有地而無民與無地同,琿春勢處邊要,豈可不綢繆先事。提請仿漢時徙民實塞遺製,募淮、徐、登、萊、青窮民之無業者,攜眷以居,授之閑田,畀之牛種,數年後乃報升科;參以兵屯之法,編為什伍,自相保衛”,如此必然“人稠地開,琿春乃足自存”。(注:朱一新撰:《拙盦叢稿》,見沈雲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28輯,台北:文海出版社1968年版,總1263—1264頁。)顯然,朱一新前次建議重在籌款,且以吉林、黑龍江兩省腹地為移民重點地區,而這次則將移民實邊的目標確定為抵抗沙俄之侵犯,並且強調“有地而無民與無地同”的道理,更加具有實際意義。

在光緒二十年(1894年)之前,呼蘭是黑龍江放荒的重點地區,但呼蘭所屬通肯(注:今黑龍江省海倫市。)荒地卻久經封禁。光緒十三年(1887年)八月,黑龍江將軍恭鏜奏請將其開禁,但清廷並未批準。(注: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編:《光緒朝硃批奏折》第92輯(農業·屯墾耕作),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665頁;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心主編:《光緒朝黑龍江將軍奏稿》上冊,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複製中心1993年版,第358頁。)兩年以後,新任黑龍江將軍依克唐阿建議在黑龍江“沿邊試辦屯墾,以為實塞之謀”。(注: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館藏檔案:軍機處錄副奏折屯墾耕作9554卷99號總理海軍事務衙門戶部折遵議黑龍江通肯招墾分別複陳等由。)同年十月,依克唐阿再一次請求將通肯開禁,指出“通肯荒地一段,南北約長一百四十餘裏,東西約寬七十餘裏”,而且“不在旗丁遊牧圍獵之內,縱橫敷計約可開地三十餘萬晌。此外曠地尚多,均屬地氣和暖、土脈膏腴”,認為如果“立予開禁招墾,民必樂就,不惟地有業主,可絕覬覦,抑且民自顧家,足禦外侮。由是勤耕作以利民生,則衣食足;聯村堡以實邊圉,則國日強”,(注: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編:《光緒朝硃批奏折》第92輯(農業·屯墾耕作),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771—772頁。)可惜其建議仍不被清廷所采納。

總之,19世紀60年代到90年代中期,是東北移民實邊輿論潮流的初步形成時期。清廷在一定程度上順應了這一輿論潮流,開始實施移民實邊的政策。但是,在正確的呼聲中,也常常有不和諧的聲音出現,這就是反對移民實邊的逆流。

二、反對移民實邊之逆流及對清廷的影響

如上所述,從鹹豐末年開始,移民實邊的建議不斷提出。這是因為剛剛發生的客觀現實情況已經無情地證實了清廷長時期的封禁政策是完全錯誤的。在這種情況下,移民實邊的觀念理應成為普遍共識。但事實並非如此,朝廷上下仍有人依舊因循守舊,對移民實邊之舉橫加阻撓。

同治五年(1866年)十一月,吉林將軍富明阿在奏請通省禁荒放墾之後,谘會三姓副都統富尼揚阿,將三姓轄區之內可墾荒地的情況迅速上報。富尼揚阿對此事並不熱心,經將軍衙門一再催促之後才報告,內稱:“所有三姓地方所屬四向,除產貢禁山,附城佐近別無空曠閑荒可墾。又東麵北自音穆達、南自佛勒霍烏朱等卡倫起,東至烏蘇裏江左岸毗連俄界一帶,距城六七十裏至千裏不等,除崇山、河窪、溝甸,其間稍有閑曠,而赫哲人等曆年捕打並本處貢獻賴此一線之區。”因此若沿邊招墾,“與赫哲人等捕貢有礙”。這還不算,富尼揚阿又接著發表其“高論”,說以上地區“地接俄界,中外交雜,土匪飄忽無定,誠恐肆擾勾通,起釁有日”,因此,“以姓屬邊疆夷界,情關恐有累患”,顯然,富尼揚阿不但不把招民看作是捍衛邊疆的重要手段,反而以此為重大隱患,反對在三姓沿邊地帶招民實邊。(注:遼寧省檔案館編:《清代三姓副都統衙門滿漢文檔案選編》,沈陽:遼寧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91頁。)富尼揚阿曾參與中俄邊界交涉之事,親身經曆過沙俄侵吞東北邊疆的前前後後,對因為邊境空虛而給俄人以可乘之機的道理應該有所領悟,理應是移民實邊思想的倡導者,如今卻反其道而行之,真可謂吃一塹而不長一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