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對反對移民實邊逆流的有力回擊
如前所述,反對移民實邊之逆流造成了惡劣的影響,如果任其發展,必然使移民實邊的正確政策難以貫徹執行。有鑒於此,主張移民實邊者對其謬論展開了批駁,以正視聽。在這一方麵,最突出者當屬曹廷傑。
曹廷傑(1850—1926),字彝卿,湖北枝江人。既是研究東北邊疆的著名學者,又是主張堅決抵抗沙俄侵略的愛國官員。他長期在東北任職,對如何抵抗沙俄的侵略,有自己獨到的思想觀念,移民實邊是其中的一個重要方麵。光緒十一年(1885年)四月至九月,曹廷傑奉命進入俄鏡,在西伯利亞東部展開實地調查,歸國之後撰成《西伯利東偏紀要》。曹廷傑在《上希元(注:希元時任吉林將軍。)稟文》中,簡述了這次非凡的經曆:“於四月二十七日入俄境,即順鬆花江(注:指黑龍江下遊。)至東北海口,複由海口溯流入黑河,至海蘭泡地方,仍順黑河返伯利,溯烏蘇裏江過興凱湖,經紅土崖由旱道至海參崴,坐海舟入岩楚河海口,於九月初八日入琿春界,九月三十日抵省,共在俄界一百二十九日。”(注:曹廷傑著:《西伯利東偏紀要》(上希元稟文),見叢佩遠、趙鳴岐編:《曹廷傑集》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62頁。)曹廷傑根據在俄境的調查結果,除寫成《西伯利東偏紀要》之外,在歸國之後的第二年又將其籌邊防俄的思想總結成《條陳十六事》,具體提出十六點建議,其中第六點集中體現了移民實邊的思想。
曹廷傑首先指出移民實邊對於保衛邊疆的重要性:“吉江二省曠土甚多,宜分界屯墾以實邊禦夷也。自來邊防之策莫善於屯墾,屯田則責在大將而兵不知饑,招墾則職在有司而民以聚,二者相輔而行,斯邊圉鞏固而敵人不敢生心矣。今吉江二省與俄毗連,計曠土之在吉林者不止十之四五,其在黑龍江者更不止十之六七,正宜實興屯墾,以免俄人之覬覦。”接著,他列舉了反對移民實邊者之論調:“論者動以有礙風水,或以易聚奸民流弊滋多,或更以根本之地不宜開辟為詞。”針對以上謬論,曹廷傑逐條予以駁斥:“謂有礙風水者,試問有礙陵寢乎?抑礙京師乎?相距數百數千裏,究於風水何關?且盛京三陵、東西二陵數裏之外不少耕夫,京師之野亦皆農民,此尤不辨而自明者也。若謂易聚奸民流弊滋多,則普天之下皆王土,率土之濱皆王臣。我朝二百餘年,深仁厚澤,深入人心。舉內地十八省之輸將,莫非恃耕田鑿井為財賦之源,何獨至一隅開辟,良民遂聚而成奸?即變奸以滋流弊,亦膺其責者未知治法耳。人存政舉,自古安有難治之民哉?至謂根本之地不宜開辟,則其說尤屬無稽。我朝龍興原在興京(注:今遼寧省新賓滿族自治縣。)之南,其地與鴨綠江相近,即朱果發祥亦在長白山之東鄂多哩城(注:今吉林省敦化市。),此係根本所在。其吉江二省不過國初收服諸部落地,不盡滿洲派,亦非天潢。乃興京之南現已改設安東、寬甸(注:安東即今遼寧省丹東市,寬甸即今遼寧省寬甸滿族自治縣。)諸縣,鄂多哩城現亦改設敦化縣。土地可以養民,賦稅可以裕國,有利無害,成效堪征。而二省之曠土獨謂不宜開辟,豈實在根本之區地利可盡,而附近根本者必欲棄同甌脫乎?我不介意,俄將垂涎。去歲廷傑偵探俄界時,俄人問吉江邊荒何以無人墾種?廷傑雖權詞以對,恐無以終戢其心。況俄人探聞前將軍銘招民實邊之策,已隱師其意,於黑龍江、烏蘇裏江及雙城子、彥楚河一帶悉力經營,遷民墾地,而我獨有名無實。設再曠數年,安保其不越界侵占乎?”以上闡述駁斥了荒誕不經的風水之說,對歧視漢人之狹隘心理表現出強烈的義憤,更以俄國的威脅警告那些強調所謂“根本之地不宜開辟”者。曹廷傑以其淵博的學識、親身的經曆為基礎,針對現實問題所表達的移民實邊思想,是對反對者的有力回擊。同時,曹廷傑在考察的時候,親眼目睹了在俄境華人倍受淩辱的悲慘遭遇,認為他們是充實邊疆可資利用的重要力量,建議招其人以實邊:“三姓下至通江千餘裏,雖有田壟舊跡,皆歸大荒,則宜設官招民,輕收荒價,按年升科,使華人之在俄界者奮然思返,作邊疆眾誌之城。緣此輩皆內地貧民,輕去其鄉,非不知荒地無主可以謀生,隻以察邊令嚴,偶或私墾則必火其廬舍、竭其脂膏,故不如棲身異域,猶可相安無事。今俄人逐漸欺淩,毫無顧忌。此輩在彼實有朝不保夕之勢,然欲返故土則無家可歸,欲入邊地則禁令未除。惟設官以招徠之,斯歸之如流水矣。不然華人之在俄界者不下數萬,而邊地反寂無人煙,其故果安在哉?”曹廷傑在提出以上建議時,流露出對清政府封禁邊疆而導致貧民無家可歸的不滿情緒。在他提出這項建議之後不久,吳大澂和李金鏞等人在招民實邊的實施過程中,即從俄境招回很多流落異鄉的華民。總之,曹廷傑有力地回擊了反對移民實邊的迂腐之論,大聲疾呼移民實邊的重要性,明確指出如果仍不實行移民實邊的政策,而使邊疆照舊處於空虛無人、一片荒涼的狀態之中,其後果隻能是“我苟棄之而不顧,俄將取之而不辭”。曹廷傑的愛國保邊之論,確實有振聾發聵的警示作用。(注:曹廷傑撰:《條陳十六事》,見叢佩遠、趙鳴岐編:《曹廷傑集》下冊,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78—379頁。)
除曹廷傑之外,徐宗亮也對反對移民實邊者進行了批駁。徐宗亮(1834—1904),字晦甫,安徽桐城人,曾做過黑龍江將軍恭鏜的幕僚。他於光緒十五年(1889年)完成《黑龍江述略》一書的著述,在書中揭露了沙俄對東北邊疆的鯨吞與蠶食之行徑,呼籲移民實邊以鞏固邊防,並對反對移民實邊的逆流予以回擊。徐宗亮指出:“以呼蘭全境論之,旗民已成屯墾不及十分之三,使如吉林省例,大興屯政、廣設民官,則歲入不可數記,內可以省司農度支之繁,外可以杜鄰敵覬覦之漸,固本實邊,莫善於此。而黑龍江省籍在位者出入內廷,聲氣聯絡,輒舉國製法禁,以根本重地、旗丁生計為詞,力阻開屯,勢若拒敵。雖曆年內外臣工剴切上陳,不能稍事展拓。推原其故,則以既廣民屯,必增民官,久而改建行省,將旗營等諸內省駐防,舉數百年權利拱手而去,非僅區區一城之得失也。思慮既深,公患有所不惜。”(注:徐宗亮撰:《黑龍江述略》第3卷,光緒辛卯年(1891年)仲春石棣徐氏觀自得齋校刊本,第13—14頁。)在這裏,徐宗亮痛斥某些人以小集團之私利為出發點,不顧國家利益,竭力阻撓移民實邊的醜惡行徑,肯定設置民官以管理民戶的重要性,並敏銳地意識到將來的發展之路是“改建行省”以完善行政管理、鞏固邊防安全,以後發生的事實證明他的預言是完全正確的。針對以為招民開墾易滋流弊等歧視漢族墾民的謬論,徐宗亮指出,對漢人與旗人應一視同仁,“無輕重畸視之分”,因為“呼蘭全境墾民業已安如土著”,而“吉林各屬屯墾之區亦且阡陌相望”,墾民辛勤勞作,安居樂業,並無所謂流弊出現。(注:徐宗亮撰:《黑龍江述略》第4卷,光緒辛卯年(1891年)仲春石棣徐氏觀自得齋校刊本,第13頁。)況且黑龍江“雖處荒邊,論及地利,視內省殆為過之”,如果“經營墾務,則朝出一令,暮入兼金,不待指派追呼,業已輸將恐後。況乎強鄰逼處,覬覦多端,彼見吾民氣日壯、邊堡日增,亦且少有畏忌,浸息陰謀。積之歲月,則我之倉廩既充,兵餉益裕,而幹城腹心之士亦得因富而強,戰守皆有可恃,雖在一隅,全局固可深固而不搖矣”。但反對者無視招墾所能帶來的各種好處,動輒“舉祖宗法禁、旗丁生計為詞,以相煽惑,致使朝廷耳目幾為之淆,邊疆不振未始不由此為之兆也”。(注:徐宗亮撰:《黑龍江述略》第4卷,光緒辛卯年(1891年)仲春石棣徐氏觀自得齋校刊本,第14頁。)徐宗亮在此強調反對移民實邊之逆流所造成的危害,對此類謬論表示強烈的憤慨。
曹廷傑和徐宗亮的分析與批駁有理有據,使人信服。同樣,主張開禁的黑龍江將軍恭鏜的觀點也有很強的說服力。在懇請將通肯開禁的奏折中,恭鏜指出黑龍江“精華全在呼蘭一隅,地氣和暖,土脈膏腴,為關外所稱羨”。有如此優越的自然條件卻長期遭到封禁,是因為如某些人所說的以下原因:“論地脈則恐礙參山珠河,論牧場則恐妨旗人生計,而且墾民雜則盜賊潛入,攬頭(注:指包領大段荒地、轉手販賣以希圖漁利之人。)出則販賣架空,更恐奸民易集不免異族暗勾。”恭鏜對以上說法頗不以為然,指出經過“反複推求,知其中情事萬無一可慮者”,因為通肯等處早已沒有參珠之貢,即使有之,“稼穡之與珠寶孰輕孰重,聖朝取舍自有權衡”,無須多論。對反對開禁的其他所謂理由,恭鏜也一一予以批駁。他認為通肯“縱橫核計約有三十餘萬之晌,較之前吉林將軍奏開伊通(注:今吉林省伊通滿族自治縣。)圍場十餘萬晌者,廣狹大有不同。計將通肯應開地畝之內酌留圍場牧地,寬然有餘,即使生齒日繁,亦不致有窒礙;若慮民攬轉售,應仿照吉林章程,去攬頭名目,每民隻準放一二晌至六七十晌為止,不患不均;至於盜賊有無,則視守令勤惰、官兵勇怯,不在地畝之墾與不墾”。對於以為漢民如果過多,難免與俄國勾結,為邊防帶來禍患的毫無理由之汙蔑,恭鏜更借以往的慘痛教訓加以斥責:“吉林興凱湖等處最美沃區,徒以土曠人稀,致為他族所有。向使人民繁庶,村堡相連,彼固不能妄存覬覦。”明確指出“曆代備邊,以開屯為上策”。他又憑最近之經驗論證移民實邊的效果:“奉天東邊開墾,崇實等力排眾議而行,不二十年鴨綠江、鳳凰城之間廛櫛田連,蔚為沃壤,此尤近今之明效大驗矣。”指出招民隻能使邊疆得到穩定和鞏固,絕對不能帶來所謂隱患。恭鏜進一步闡發其觀點,認為“開墾之舉實黑龍江省第一大利”,還詳細地列舉了開墾所能帶來的“十利”,(注:恭鏜所指“十利”分別是:“本省額餉三十七萬,呼蘭租賦已抵至十有餘萬,若再擴充,餉可漸節。此利國帑者一也;齊齊哈爾、墨爾根、黑龍江等城皆恃呼蘭轉運接濟,獲愈眾,積儲愈豐。此利民食者二也;盜賊之熾皆由守助之疏,若於放荒時酌定村戶,修築堡寨,嚴行保甲緝捕之法,盜賊庶無容足。此利保衛者三也;關內外失業閑民麇聚東省或之他邦,一定土著,富者力田,貧者傭工,各安其業,庶免流移。此利收輯者四也;押租繳價或仿照舊章,或仿照吉林章程酌量增加,以補公項。此利經費者五也;開墾既廣,俟升科後,查照奉天章程,每畝酌定征銀額數以濟俸餉。此利征收者六也;呼蘭糧食除接濟本省,廣行東南,將來收成豐盈,轉輸益眾。此利商賈者七也;鬥秤、燒鍋稅捐亦資小補,積穀日多,收捐必有起色。此利稅務者八也;通肯地段與齊齊哈爾、墨爾根、布特哈各城相連,戶口漸增,人煙日盛,貧瘠荒漠之區可變殷實。此利生聚者九也;人有恒產,地有村砦,內守既固,外患不生。此利邊備者十也。”見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編:《光緒朝硃批奏折》第92輯(農業·屯墾耕作),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664—665頁;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心主編:《光緒朝黑龍江將軍奏稿》上冊,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複製中心1993年版,第358頁。)認為“十利之說,人所公見共之”,以期引起共鳴。(注: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編:《光緒朝硃批奏折》第92輯(農業·屯墾耕作),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664—665頁;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心主編:《光緒朝黑龍江將軍奏稿》上冊,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複製中心1993年版,第357—358頁。)作為滿洲官員,恭鏜能夠不以集團利益出發,以大局為重,批駁謬見,倡導移民實邊,實屬難能可貴。徐宗亮讚揚其“銳意實邊”,(注:徐宗亮撰:《黑龍江述略》第4卷,光緒辛卯年(1891年)仲春石棣徐氏觀自得齋校刊本,第9頁。)這一評價是中肯的。
總之,對反對移民實邊謬論之批駁起到了破除成見以正視聽的作用,這對於移民實邊政策的貫徹執行是非常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