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動物都隻有保存它自己所必需的能力,惟獨人的能力才有多餘的。而且,正因為他有多餘的能力,他才遭遇了種種不幸,這難道不是一件怪事?在任何一個地方,人的雙手生產的物資都超過他自己的需要。如果他相當賢明,不計較是不是有餘,那他就會始終覺得他的需要被滿足了,因為他根本不想有太多的東西。法沃蘭說:“巨大的財富誕生巨大的需要。而且,一個人如果想獲得他所缺少的東西,舍棄他已有的東西是最佳的辦法。”同樣,由於我們力圖增加我們的幸福,才使我們的幸福變成了痛苦的源泉。如果一個人隻要能夠生活就感到滿足,他就會生活得很愉快,從而也會生活得很善良,因為,做壞事對他有什麼好處呢?生命與創造
□[法國]羅曼·羅蘭
生命若是一張弓,那夢想就是弓弦。但,箭手在哪裏呢?
我見過一些俊美的弓,用堅韌的木料製成,表麵光滑沒有一絲節痕,諧和秀逸如神之眉,但卻沒什麼用途。
我見過一些行將震顫的弦線,仿佛從動蕩的內髒中抽出的腸線,在靜寂中顫栗著。它們繃緊著,即將奏鳴了……它們將射出銀矢——那音符——在空氣的湖麵上拂起漣漪,可是它們在等待什麼?終於鬆弛了。於是,永遠沒有人聽到那串美妙的音符了。
震顫沉寂,箭枝紛散;箭手何時來撚弓呢?
他很早就來把弓搭在我的夢想上。我幾乎記不起我何時曾躲過他,隻有神知道我怎樣地夢想!我的一生是一個夢,我夢著我的愛、我的行動和我的思想。當我晚上無眠時,當我白天幻想時,我心靈中的謝海萊莎特就解開了紡紗竿。她在急於講故事時,她夢想的線索被攪亂了,我的弓跌到了紡紗竿一麵,那箭手——我的主人——睡著了。但即使在睡眠中,他也不放鬆我,我挨近他躺著。我像那把弓,感到他的手放在我光滑的木杆上。那隻豐美的手、那些修長而柔軟的手指,它們用纖嫩的肌膚撫弄著在黑夜中奏鳴的一根弦線。我使自己的顫動溶入他身體的顫動中,我顫栗著,等候蘇醒的瞬間,那時,我就會被神聖的箭手摟入他的懷抱裏。
所有我們這些有生命的人都在他掌中;靈智與身體,人,獸,元素——水與火——氣流與樹脂———一切有生之物……
生存有什麼可以恐懼的呢!要生活,就必須行動。您在哪裏,箭手,我在向您呼籲,生命之弓就橫在您的腳下。俯下身來,揀起我吧!把箭搭在我的弓弦上,射吧!
我的箭嗖地飛去了,猶如飄忽的羽翼。那箭手把手挪回來,擱在肩頭,一麵注視著向遠方消失的飛矢,一麵注視著已經射過的弓弦漸漸地由震顫而歸於凝止。
誰能解釋神秘的發泄呢?一切生命的意義就在於此——在於創造的刺激。
生活在這刺激的狀態中,是萬物共同的期待。我常觀察我們那些小同胞,那些獸類與植物奇異的睡眠——那些禁錮在莖衣中的樹木、做夢的反芻動物、夢遊的馬、終生懵懵懂懂的生物。而我在它們身上卻感到一種不自覺的智慧,其中不無一些悒鬱的微光,顯出思想快形成了:“究竟什麼時候才行動呢?”
微光隱沒。它們又入睡了,疲倦而聽天由命……
“還沒到時候呐。”我們必須等待。
我們一直等待著,我們這些人類。時候畢竟到了。
可是對於某些人,創造的使者隻站在門口;對於另一些人,他卻進去了,他用腳碰碰他們:“醒來!前進!”
我們一躍而起:咱們走!
我之所以生存,因為我創造。生命的第一個運動是創造。一個新生的男孩剛從母親子宮裏冒出來時,就立刻灑下幾滴精液。一切都是種籽;身體和心靈均如此。每一種健全的思想是一顆植物種籽的包殼,傳播著輸送生命的花粉。造物主不是一個勞作了六天而在安息日上休憩的有組織的工人。安息日就是主日,是造物主那偉大的創造日。造物主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日子。如果他停止創造,即使是一刹那,他也會死去。因為“空虛”時刻張著兩顎等著他……顎骨,吞下吧,別做聲!巨大的播種者散布著種籽,仿佛流瀉的陽光;而每一顆灑下來的渺小種籽就像另一個太陽。傾瀉吧,未來的收獲,無論肉體或精神的!精神或肉體,反正都是同樣的生命之源泉。
“我的不朽的女兒,劉克屈拉和曼蒂尼亞……”我產生我的思想和行動,作為我身體的果實……永遠把血肉賦予文字……這是我的葡萄汁,正如收獲葡萄的工人在大桶中用腳踩出的一樣。
因此,我一直創造著……人的偉大
□[法國]帕斯卡
人的偉大源於思想。
人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猶如一根葦草。用不著整個宇宙都拿起武器來才能毀滅,一口氣、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於死地了。但是,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縱使宇宙毀滅了他,人卻仍然要比致他於死命的東西高貴得多,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對他所具有的優勢,而宇宙對此卻是一無所知。
所以,思想是我們全部的尊嚴。正是如此我們才必須提高自己,而不是因為我們所無法填充的空間和時間而要求自己提高。因此,我們要努力好好地思想,這才是道德的原則。
能思想的葦草——人絕不是求之於空間,而是求之於自己的思想的規定。換一句話來說,就是應該追求自己的尊嚴。我占有多少土地都不會有用;由於空間,宇宙便囊括了我並吞沒了我,猶如一個質點;由於思想,宇宙卻被我囊括了。
人既不是天使,又不是禽獸,但不幸就在於想表現為天使的人卻表現為禽獸。
人的尊嚴源於思想。
因此,思想由於它的本性,就是一種可驚歎的、無與倫比的東西。它一定得具有出奇的缺點才能為人所蔑視,然而它又確實具有,所以與其他事相比,這是最荒唐可笑的了。思想由於它的本性是何等的偉大啊!思想又由於它的缺點是何等的卑賤啊!
然而,這種思想又是什麼呢?它是何等的愚蠢啊!
人能夠認識自己的可悲,所以人是偉大的。一棵樹並不認識自己的可悲,所以它不能與人比。
因此,認識自己的可悲乃是可悲的,然而,認識我們之所以為可悲卻是偉大的。
這一切的可悲的本身,就證明了人的偉大。它是一位偉大君主的可悲,是一個失了地位的國王的可悲。
沒有感覺,我們就不會可悲,一棟破房子就不會可悲,隻有人才會可悲。
人的偉大——我們對於人的靈魂具有一種如此偉大的觀念,以致我們不能忍受它受人蔑視,或不受別的靈魂尊敬,而這種尊敬,恰好給予人以全部的幸福。
很顯然,人的偉大是那樣地顯而易見,甚至於從他的可悲裏也可以得出這一點來。因為在動物身上是天性的東西,我們人則稱之為可悲,由此我們便可以認識到,人的天性既然有類似於動物的天性,那麼人就是從一種為他自己一度所固有的更美好的天性裏麵墮落下來的。
若不是一個被廢黜的國王的可悲,有誰會由於自己不是國王就覺得自己不幸呢?人們會覺得保羅·哀米利烏斯不再任執政官就不幸了嗎?正相反,所有的人都覺得他已經擔任過了執政官乃是幸福的,因為他的情況就是不得永遠擔任執政官。然而,因為柏修斯的情況是永遠要做國王的,所以人們覺得柏修斯不再做國王卻是如此之不幸,以至於人們對他居然能活下去感到驚異。誰會由於自己隻有一張嘴而覺得自己不幸呢?誰又會由於自己隻有一隻眼睛而不覺得自己不幸呢?誰又會由於自己沒有三隻眼睛而感到難過的呢?我們也許都不曾聽說過,可是,若連一隻眼睛都沒有,那就怎麼也無法慰藉了。
在已經證明了人的卑賤和偉大之後,現在就讓人尊重自己的價值吧。讓他熱愛自己吧,因為在他身上有一種足以美好的天性;可是讓他不要因此也愛自己身上的卑賤吧。讓他鄙視自己吧,因為這種能力是空虛的;可是讓他不要因此也鄙視這種天賦的能力,讓他恨自己吧,讓他愛自己吧,他的身上有著認識真理和可以幸福的能力;然而無論是永恒的真理,還是滿意的真理,他卻根本就沒有獲得過。
因此,我要引導人渴望尋找真理,並且隻要他能發現真理,就準備擺脫感情而追隨真理,既然他知道自己的知識是徹底地為感情所蒙蔽,我要讓他恨自身中的欲念,因為欲念本身就限定了他。這樣一來,欲念就不至於使他盲目做出自己的選擇,並且在他做出選擇之後不至於妨礙他。熱愛生命
□[法國]蒙田
對於某些詞語,我常常賦予特殊的含義。就拿“度日”來說吧,天色不佳、令人不快的時候,“度日”對我來說無疑是在“消磨光陰”,而風和日麗的時候,我卻不願意去“度”,這時我是在慢慢賞玩、領略美好的時光。
壞日子,要飛快去“度”;好日子,要停下來細細品嚐。“度日”、“消磨時光”的常用語令人想起那些“哲人”的習氣。在這些人眼中,生命的利用仿佛是一件苦事、一件賤物似的,不外乎在於將它打發、消磨,並且盡量回避它,無視它的存在。至於我,我卻認為生命不是這個樣的,我覺得它值得稱頌、富有樂趣,即便我自己到了垂暮之年也還是如此。自然恩賜予我們生命,所以我們的生命是優越無比的,如果我們覺得不堪生之重壓或是白白虛度此生,那也隻能怪我們自己。
“糊塗人的一生枯燥無味,躁動不安,卻將全部希望寄托於來世。”
不過,我卻隨時準備告別人生,毫不惋惜。這倒不是因生之艱辛或苦惱所致,而是由於我清楚地知道,人本來就是要死的。因此,隻有樂於生的人才能真正對死不感到苦惱。
享受生活要講究方法,生活樂趣的大小與我們生活的關心程度成正比。關心生活比別人多一倍,所以我比別人多享受到一倍的生活。尤其在此刻,我眼看生命的時光無多,我就愈想增加生命的分量。我想靠迅速抓緊時間去留住稍縱即逝的日子,我想憑時間的有效利用去彌補匆匆流逝的光陰。剩下的生命愈是短暫,我愈要使之過得豐盈飽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