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活的時鍾是空虛、乏味的時鍾;不要吝惜自己,讓我們用美麗的功勳來充實它吧,惟有如此我們才能感受到充滿歡樂悸動、洋溢熾熱豪情的美妙時刻!不吝惜自己的人萬歲!遠處的青山
□[英國]高爾斯華綏
在德國發動最後一次總攻的那個星期天,在那個充滿痛苦的日子裏,我不是還登上過這座青山嗎?時間剛剛過去三個月,但卻已恍若隔世。那是一個陽光和煦的美好日子,南坡上的野花香濃鬱撲鼻,遠處的海麵一片金黃。我俯身草上,暖著麵頰,借以安慰我那因恐怖而顫栗的靈魂。這場戰爭發生在連續四年的戰禍之後,愈發顯得酷烈出奇。
“但願這一切快些結束吧!”我自言自語道,“那時我就又能到這裏來,到一切我熟悉的可愛的地方來,而不致這麼傷神揪心,不致隨著時間的推移,就又有一批生靈慘遭塗炭。啊,但願我又能——難道這事便永無完結了嗎?”
現在總算結束了,於是我又一次登上了這座青山,頭頂上沐浴著十二月的陽光,遠處的海麵一片金黃。這時心頭不再感到痙攣,身上也不再有硝煙侵襲。和平了!仍然有些難以相信。不過再不用過度緊張地去諦聽那永無休止的隆隆炮火,或去觀看那倒斃的人們、張裂的傷口與死亡。和平了!真真的和平了!戰爭繼續了這麼長久,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1914年8月戰爭全麵爆發之初的那種憤怒與驚愕之感。但是我卻沒有,而且永遠不會。
在我們一些人中——實際我認為在相當多的人中,隻不過他們表達不出來罷了——這場戰爭主要會給他們留下這種感覺:“但願我能找到這樣一個國家,那裏人們所關心的不再是我們一向所關心的那些,而是美,是自然,是彼此仁愛相待。但願我能找到那座遠處的青山!”人們或許過於渴望和平或寧靜,但關於忒俄克裏托斯的詩篇,關於聖弗蘭西斯的高風,在當今的各個國家裏,正如東風裏草上的露珠那樣,早已渺不可見。即或過去我們的想法不同,現在我們的幻想也已破滅。不過和平終歸已經到來,那些新近被屠殺掉的人們的冤魂總不致於在善良的人們身上糾纏不休吧!
和平之感在我們思想上正一天天變得愈益真實和愈益與幸福相連。此刻我已能在這座青山之上為自己還能活在這樣一個美好的世界而讚美造物主。和平是如此美好,以致於我能在這溫暖陽光的覆蓋之下安然睡去,而不會醒後又是過去的那種悲痛欲絕。我甚至能心情歡快地去作夢,不致醒後好夢打破,而且即使作了惡夢,睜開眼睛後也會一切消逝。我可以抬頭仰望那碧藍的晴空,而不會突然瞥見那裏拖曳著一長串猙獰可怖的幻象,或者人對人所幹出的種種傷天害理的慘景。我終於能夠一動不動地凝注著晴空,那麼澄澈而蔚藍,而不會時刻受著悲愁的拘牽,或者俯視那蔚藍的遠海,而不致擔心波麵上再會浮起屠殺的血汙。
天空中各種禽鳥的飛翔,海鷗、白嘴鴨以及那往來徘徊於坑邊的棕色小東西對我都是欣慰,它們是那樣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一隻畫眉正鳴偎在葡萄叢中;那裏葉間還晨露晶瑩;輕如羽翼的新月依然隱浮在天際;遠方不時傳來熟悉的聲籟;而陽光正撫摸著我的臉頰。這一切都是多麼愉快。這裏見不到凶猛可怕的蒼鷹飛撲而下,把那快樂的小鳥攫去。這裏不再有歉疚不安的良心把我從這安逸快樂之中喚走。到處都是無限歡欣,完美無暇。這時舉目四望,你會看見眼前的蝸牛甲殼雕鏤刻畫得那般精致,恍如童話裏小精靈頭上的細角,而且角端作薔薇色;這裏沒有樹籬,一片空曠,但有許多炯炯有神的樹木,還有那銀白的海鷗翱翔在色如磨菇的耕地或青蔥翠綠的田野之間;不管你凝視的是這株小小的粉紅雛菊,而且慨歎它的生不適時,還是注目那棕紅灰褐的滿穀林木,上麵乳白色的流雲低低懸垂,暗影浮動——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這是隻有大自然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而且那觀賞大自然的人的心情也分外悠閑的時候,才能見得到的。
在這座青山之上,我對戰爭與和平的區別也認識得比以前更加透徹。在我們的一般生活當中,一切幾乎沒有發生多大改變——我們並沒有領得更多的奶油或更多的汽油,戰爭的外衣與裝備還籠罩著我們,報刊雜誌上還充溢著敵意仇恨,但是在精神情緒上我們確已感到了巨大差別,那是久病之後逐漸死去和逐漸恢複的差別。
據說,此次戰爭爆發之初,曾有一位藝術家閉門不出,把自己關在家中和花園裏麵,不訂報紙,不會賓客,耳不聞殺伐之聲,目不睹戰爭之形,每日惟以作畫賞花自娛——隻不知他這樣繼續了多久。這種自欺欺人的做法,或許可以蒙蔽他自己,但現實中發生的一切他逃避得了嗎?難道一個人連自己頭頂上的穹蒼也能躲得開嗎?難道他連自己同類的普遍災難也能無動於衷嗎?
整個世界的逐漸恢複——生命這株偉大花朵的慢慢重放——在人的感覺與印象上的確是再美不過的事了。我把手掌狠狠地壓在草葉上麵,然後把手拿開,再看那草葉慢慢直了過來,脫去它的損傷。我們自己的情形也正是如此,而且永遠如此。戰爭的創傷已深深侵入我們的身心,正如嚴霜侵入土地那樣。在為了殺人流血這樁事情而在戰鬥、護理、宣傳、文字、工事、縫紉以及計數不清的各個方麵而竭盡努力的人們當中,很少有人是出於對戰爭的真正熱忱才去做的。但是,說來奇怪,這四年來,寫得最優美的一篇詩歌,亦即朱利安·克倫菲爾的《投入戰鬥!》竟是縱情謳歌之作!但是如果我們能把自那第一聲戰鬥號角之後一切男女對戰爭所發出的深切詛咒全都聚集起來,那些哀歌之多恐怕天之高、海之深也盛裝不下。
然而那美與仁愛所在的“青山”離我們還很遙遠,什麼時候它會更近一些?人們甚至在我所仰臥的這座青山打過仗。根據殘留在這草地上的工事的痕跡判斷,這裏還曾駐紮過士兵。白晝與夜晚的美好,雲雀的歡歌,香花與芳草,健美的歡暢,空氣的新鮮,星辰的莊嚴,陽光的和煦,還有那輕歌與曼舞,淳樸的友情,這一切都是人們永久渴望的。但是我們卻偏偏要去追逐那濁流一般的命運。所以戰爭能永遠終止嗎?……
躺在青山的草地上,我領略著四年零四個月以來從沒有感受的快樂,聽思想在藍天白雲之間自由地飛翔。那安詳如海麵上輕輕襲來的風,那愜意似整座大地上的陽光。哈姆雷特的獨白
□[英國]莎士比亞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默然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通過鬥爭把它們掃清,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
死了,睡著了,什麼都完了;要是在這一種睡眠之中,我們心頭的創痛,以及其他無數血肉之軀所不能避免的打擊,都可以從此消失,那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結局。
死了,睡著了,睡著了也許還會做夢。嗯,阻礙就在這兒:因為當我們擺脫了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後,在那死的睡眠裏,究竟將要做些什麼夢,那不能不使我們躊躇顧慮。人們甘心久困於患難之中,也就是為了這個緣故。
誰願意忍受人世的鞭撻和譏嘲、壓迫者的淩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輕蔑的愛情的慘痛、法律的遷延、官吏的橫暴和費盡辛勤所換來的小人的鄙視,要是他隻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誰願意負著這樣的重擔,在煩勞的生命的壓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為懼怕不可知的死後,懼怕那從來不曾有一個旅人回來過的神秘之國,是它迷惑了我們的意誌,使我們寧願忍受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們所不知道的痛苦飛去?這樣,重重的顧慮使我們全變成了懦夫,決心的赤熱的光彩,被審慎的思維蓋上了一層灰色,偉大的事業在這一種考慮之下,也會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動的意義。論愛
□[英國]雪萊
你垂詢什麼是愛嗎?當我們在自身思想的幽穀中發現一片虛空,從而在天地萬物中呼喚、尋求與身內之物的通感對應之時,受到我們所感、所懼、所企望的事物的那種情不自禁的、強有力的吸引,就是愛。
倘使我們推理,我們總希望能夠被人理解;倘若我們遐想,我們總希望自己頭腦中逍遙自在的孩童會在別人的頭腦裏獲得新生;倘若我們感受,那麼,我們祈求他人的神經能和著我們的一起共振,他人的目光和我們的交融,他人的眼睛和我們的一樣炯炯有神;我們祈願漠然麻木的冰唇不要對另一顆火熱的心、顫抖的唇譏笑嘲諷。這就是愛,這就是那不僅聯結了人與人而且聯結了人與萬物的神聖的契約和債券。
我們降臨世間,我們的內心深處存在著某種東西,自我們存在那一刻起,就渴求著與它相似的東西。也許這與嬰兒吮吸母親乳房的奶汁這一規律相一致。這種與生俱來的傾向隨著天性的發展而發展。在思維能力的本性中,我們隱隱約約地看到的仿佛是完整自我的一個縮影,它喪失了我們所蔑視、嫌厭的成分,而成為盡善盡美的人性的理想典範。它不僅是一幀外在肖像,更是構成我們天性的最精細微小的粒子組合。它是一麵隻映射出純潔和明亮的形態的鏡子;它是在其靈魂固有的樂園外勾畫出一個為痛苦、悲哀和邪惡所無法逾越的圓圈的靈魂。這一精魂同渴求與之相像或對應的知覺相關聯。當我們在大千世界中尋覓到了靈魂的對應物,在天地萬物中發現了可以無誤地評估我們自身的知音(它能準確地、敏感地捕捉我們所珍惜並懷著喜悅悄悄展露的一切),那麼,我們與對應物就好比兩架精美的豎琴上的琴弦,在一個快樂的聲音的伴奏下發出音響,這音響與我們自身神經組織的震顫相共振。這——就是愛所要達到的無形的、不可企及的目標。
正是它,驅使人的力量去捕捉其淡淡的影子;沒有它,為愛所駕馭的心靈就永遠不會安寧,永遠不會歇息;因此,在孤獨中,或處在一群毫不理解我們的人群中(這時,我們仿佛遭到遺棄),我們會熱愛花朵、小草、河流以及天空。就在藍天下,在春天的樹葉的顫動中,我們找到了秘密的心靈的回應:無語的風中有一種雄辯;流淌的溪水和河邊瑟瑟的葦葉聲中,有一首歌謠。它們與我們靈魂之間神秘的感應,喚醒了我們心中的精靈去跳一場酣暢淋漓的狂喜之舞,並使神秘的、溫柔的淚盈滿我們的眼睛,如愛國誌士勝利的熱情,又如心愛的人為你獨自歌唱之音。因此,斯泰恩說,假如他身在沙漠,他會愛上柏樹枝的。愛的需求或力量一旦死去,人就成為一個活著的墓穴,苟延殘喘的隻是一副軀殼。生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