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威廉·赫茲裏特

母親給我們送來了一份神奇的禮物——生命。它擁有至高無上的特權,在我們呱呱墜地時,我們的母親感謝上蒼,而我們自己也高高興興迎接著這個神奇的世界。我們似乎忘記自己終有一天會被召回,也不曾意識到自身的虛無與渺小。這並不足為奇。因為我們第一個深刻的印象來自於鋪展在我們眼前的壯觀景象,它的壯麗,它的永恒,賦予了我們,使我們天真爛漫。對於眼前一個個新穎的發現,我們還不甘心和它告別,或至少把這種考慮留到未知的歲月。猶如一個鄉巴佬來到了城市,對熱鬧景象大為驚奇,滿心歡喜,以至於流連忘返,不知夜暮就要降臨。

我們在綠草如茵的大地上散步,觀賞金色的太陽,蔚藍的天空,浩瀚的大海,我們高高在上,一呼百諾。我們登懸崖、臨絕壁,俯瞰鮮花盛開的幽穀山澗;我們打開地圖,看整個世界攤開在我們麵前;我們使遙遠的星星近在咫尺,因為我們有天文望遠鏡;我們讓極小的幼蟲現出原形,因為我們有顯微境。我們博覽曆史,傾聽有關西頓、提爾、巴比倫和蘇薩的光榮詩篇。然而,我們要說,所有昔日的輝煌均已化為烏有。我們感到,我們生活在一個繼往開來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裏,我們既是觀眾,又是整個生動景象的一個組成部分。世界以及我們自己美好的前景向我們愉快地敞開之時,一旦死亡的念頭在心頭掠過,會使我們倍感寒心。我們感到壓抑,我們感到窒息,感到失去了自由,我們不滿足現有的知識,我們希望緊緊地擁抱和抓住我們整個的生命,我們要揭示生與死的奧秘。我們要戰勝懷疑和恐懼的痛苦,我們要衝破樊籠,傲然麵對死神的各種挑戰。我與繪畫結緣

□[英國]丘吉爾

我總是認為繪畫是神秘莫測之事,因此在四十歲之前,我從未握過畫筆,然後突然發現自己投身到了一個顏料、調色板和畫布的新奇興趣中去了,並且成績還不怎麼叫人喪氣——這可真是個奇異而又大開眼界的體驗。我真心希望,你也能分享它所帶來的快樂。

我們都應該有一些能獲得真正快樂的嗜好,避免煩惱和腦力的過度緊張。它們都必須實實在在,其中最好最簡易莫過於寫生畫畫了。這樣的嗜好在一個最苦悶的時期搭救了我。1915年5月末,我離開了海軍部,可我仍是內閣和軍事委員會的一個成員。在那時候,我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能幹。我有一些熾熱的信念,我全身的每根神經都熱切地想行動,而我卻無力把它們付諸實現,隻能被迫賦閑在家。

爾後,一個禮拜天,在鄉村裏,孩子們的顏料盒把我從這種苦悶的壓抑中解脫出來了。我用他們那些玩具水彩顏料稍一嚐試,便促使我第二天上午去買了一整套油畫器具。接下來我便真的行動起來了。調色板上閃爍著一灘灘顏料;一張嶄新的白白的畫布擺在我的麵前;那支沒蘸色的畫筆重如千斤,性命攸關,懸在空中無從落下。過了許久,我才小心翼翼地用一支很小的畫筆蘸一點點藍顏料,然後戰戰兢兢地在咄咄逼人的雪白畫布上畫了大約像一顆小豆子那麼小的一筆。恰恰那時候,從車道上駛來的一輛汽車停在我的麵前,而且車裏走出的不是別人,正是著名肖像畫家約翰·賴弗瑞爵士那才氣橫溢的太太。“畫畫!那麼你還在猶豫什麼喲!給我一支筆,要大的。”畫筆撲通一聲浸進鬆節油,然後投進藍色和白色顏料中,繼而在我那塊調色板上瘋狂地攪拌了起來,接下來便在那嚇得簌簌直抖的畫布上肆無忌憚地塗了好幾筆藍顏色。緊箍咒被打破了,我那病態的拘束煙消雲散了。我抓起一支最大的畫筆,瘋狂地在調色盤裏攪拌,繼而在我的犧牲品上大膽妄為起來。打那以後,我再也不怕畫布了。這個開端是繪畫藝術極重要的一個部分。我們不要野心太大,一開始就希冀有傳世之作。能夠在一盒顏料中追尋到快樂,我們就心滿意足了。而要想邁入這個門檻,大膽便是入場券,而且是惟一的。

我不想恭維水彩顏料什麼,可是實在沒有比油畫顏料更好的材料了。首先,你能比較容易地修改錯誤。調色刀隻消一下子就能把一上午的心血從畫布上“鏟”除幹淨;對表現過去的印象來說,畫布反而來得更好。其次,你可以通過各種途徑達到自己的目的。假如開始時你采用適中的色調來進行一次適度的集中布局,爾後心血來潮時,你也可以大刀闊斧,盡情發揮。最後,顏色調弄起來真是太妙了。假如你高興,可以把顏料一層一層地加上去,你可以改變計劃去適應時間和天氣的要求。與你所見的景象相比,畫麵簡直太令人著迷了。假如你還沒有那麼迂腐的話,在你去向上帝報到以前,不妨試一試。

一個人開始慢慢地不感到選擇適當的顏色、用適當的手法把它們畫到適當的位置上去是一種困難時,我們便麵臨廣泛的思考了。這時候,人們會驚訝地發現在自然景色中還有那麼多以前從未注意到的東西。每當走路乘車時,附加了一個新目的,那可真是新鮮有趣之極。山丘的側麵與陰影處和陽光下迥然不同,那裏有著豐富的色彩;水塘裏閃爍著如此耀眼奪目的反光,光波在一層一層地淡下去;表麵和邊緣那種鍍金鑲銀般的光亮真是美不勝收。我一邊散步,一邊留心著葉子的色澤和特征,山巒那迷夢一樣的紫色,冬天的枝幹的絕妙的邊線,以及遙遠的地平線的暗白色的剪影,那時候,我便本能地意識到了自己。我已經度過四十多個春秋了,卻仍用世俗的眼光看著,從未留心過這一切。好比一個人看著一群人,隻會說“人可真多啊!”一樣。

在我看來,這種對自然景色觀察能力的提高,便是我從學畫中得來的最大樂趣之一。一個人隻有觀察得極其精細入微,並把你所見的情景相當如實地描繪下來,畫布上最終的景象才會逼真得驚人。

自從學畫以後,美術館便出現了一種新鮮的極其實際的興趣,至少對我是如此。你看見了昨天阻礙過你的難點,而且你看見這個難點被一個繪畫大師那麼輕而易舉地就解決了。當你再欣賞一幅藝術傑作時,會用一種剖析理解的眼光,而非別的視角。

一天,偶然的機緣把我引到馬賽附近的一個偏僻角落裏,在那兒我遇見了塞尚的兩位門徒。在他們眼中,自然景色是一團閃爍不定的光,在這裏形體與表麵並不重要,幾乎不為人所見,人們看到的隻是色彩的美麗與諧和對比。這些色彩的每一個小點都放射出一種強光,是眼睛可以感覺得到卻不明其成因的那種。你瞧,那大海的藍色,你怎麼能描摹它呢?當然不能用現成的任何單色。臨摹那種深藍色的惟一辦法,是把跟整個構圖真正有關的各種不同顏色一點一點地堆砌上去。難嗎?當然不會很容易,可這恰是繪畫的迷人之處!

我看過一幅塞尚的畫,畫的是一座房裏的一堵空牆。那是他天才地用最微妙的光線和色彩畫成的。現在我常能這樣自得其樂:每當我盯著一堵牆壁或各種平整的表麵時,便力圖辨別從中能看見的各種各樣不同的色調,並且思索著這些色調是反光引起的呢,還是出於天然本色。你第一次這麼試驗時,在最平凡的景物上你會看見很多非常美妙的色彩,這會令你驚訝不已。

所以,當一個人被一盒顏料裝備起來時,他便不會心煩意亂,或者無所事事了,這是顯而易見的。有多少東西要欣賞啊,可觀看的時間又那麼的少!人們會第一次開始去嫉妒遠古傳說中的已成為長壽象征的梅休塞蘭,因為他活了969歲。

注意到記憶在繪畫中所起的作用,也是很有趣的。當惠斯特勒(美國畫家)在巴黎主持一所學校時,他要他的學生們在一樓觀察他們的模特兒,然後跑上樓,到二樓去畫他們的畫。當他們比較熟練時,他就讓他們把他們的畫架放到三樓,直到最後那些高材生們必須拚命奔上六層樓梯到頂樓裏去作畫。

隻有把最初的那些印象歸納起來,並且經過長時間的歸納之後,才有可能繪出最偉大的風景畫。荷蘭或者意大利的大師在陰暗的地窖裏重現了尼德蘭狂歡節上閃光的冰塊,或者威尼斯的明媚陽光。所以,這就要求對視覺形象具有一種驚人的記憶力。就發展一種受過訓練的精確持久的記憶力來說,繪畫是一種十分有效的鍛煉。

另外,繪畫是旅遊的一種最好的刺激劑,其他的都無法與之相較。每天排滿了有關繪畫的遠征和實踐——既省錢易行,又能陶冶情操,調養身心。哲學家的寧靜享受替代了旅行者的無謂的辛勞。你走訪的每一個國家都有它自己的主調,你即使見到了也無法描摹它,但你能觀察它,理解它,感受它,也會永遠地讚美它。不過,隻要陽光燦爛,人們大可不必出國遠行。業餘畫家躊躇滿誌地從一個地方遊蕩到另一個地方,老在尋覓那些可以入畫,可以完完整整地帶回家去的迷人勝景。

作為一種消遣,繪畫簡直十全十美。與繪畫相比,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在不精疲力竭消耗體力的情況下更能讓人全神貫注的了。不管麵臨何樣的目前的煩惱和未來的威脅,一旦畫麵開始展開,它們隻有從大腦屏幕上徹底潰逃,退隱到陰影黑暗中去了。人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工作上麵。當我列隊行進時,或者甚至,在教堂裏一次站上半個鍾點,說來頗令人遺憾,我總覺得這種站立的姿勢對男人來說很不自在,老那樣硬挺著隻能使人疲憊不堪而已。可是,對於一個喜歡繪畫的人來說,接連站上三四個鍾頭畫畫決不會感到些微的不適。

買一盒顏料,嚐試一下吧。一個陽光普照色彩斑斕的花園正近在咫尺等待著你,假如你知道充滿思想和技巧的神奇新世界。與此同時,如果你用高爾夫和橋牌消磨時間,那真是太可憐了。嚐試繪畫,可以獲得崇高的褒賞——惠而不費,獨立自主,能得到新的精神食糧和鍛煉,在每個平凡的景色中都能有一種額外的分享,能充實每個空閑的鍾點,都是一次充滿銷魂蕩魄般發現的無休止的航行。我希望它們也能為你所享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