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慢
此首堪稱千古絕唱,這點似無疑義,有疑義者,惟在係年。
清·俞正燮認為該詞是李清照早期作品,陳祖美則以為“此詞當寫於正值中年的青、萊時期”;王仲聞認為必為晚年之作,而黃墨穀則在《重輯李清照集》此詞編年中確認:“此詞當作於建炎三年秋,是年八月十八日趙明誠卒,係悼亡之作。”
細品諸家,還是認為徐培均先生所說總體得理:
清照悼亡之作,應為《孤雁兒》,詞雲:“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乃寫新寡之傷痛;黃大輿《梅苑》於本年冬編成,中收此詞,可作佐證(李杜案:此證不力)。而此首所作時間應更晚。起雲“尋尋覓覓,冷冷清清”,蓋雲室內空無一物,此必在紹興十六年(1146)前後。在建炎三四年金人南侵中,清照古器物一部分運往洪州,不久損失,紹興元年卜居越州土民鍾氏宅又被竊一部分。故到晚年流蕩無依,家徒四壁,遂有此深愁慘痛發之於詞(李杜再案:此說機智)。考曾於紹興十六年編《樂府雅詞》成,中收清照詞二十三首而未及其詞。可見尚未寫出、或寫出不久而流播未廣。否則如此精品,恐有遺珠之憾。因係此詞於紹興十七年(李杜又案:此係可立)。
故步徐說將此詞係於1147年,是年李清照64歲。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四處尋覓,找到的卻仍是一片清冷,讓人更感淒慘、憂苦之極。尋尋覓覓:“尋覓”(尋找)的重疊,意指內心空虛寂寞,茫然尋找感情和精神的寄托。冷冷清清:“冷清”的重疊,意指找到的卻仍然是周圍景物和氣氛的一片冷清。淒淒慘慘戚戚:“淒慘”和“戚”(憂愁)的重疊,意指心境的淒涼、愁苦、悲傷。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秋日天氣多變,一會兒回暖,一會兒又冷了起來;這時候,最難將養、調息。乍暖:忽然暖和起來。乍,突然,驟然。宋·歐陽修《浣溪沙》:“乍雨乍晴花自落。”還寒:立即又轉寒。還,即“旋”,立即。將息:將養、調息。為唐宋時民間方言。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急——酒淡無味,喝上三杯兩盞,又怎能抵擋住拂曉的急風寒冷!盞:小杯子。淡酒:指酒味淡。或說一般多指早酒,古人在卯時(晨五時至七時)飲酒,稱“卯酒”,亦稱“扶頭酒”。怎敵:怎能抵擋。曉來風急:諸本多作“晚來風急”,但《草堂詩餘別集》、朱彝尊、汪森編《詞綜》及張惠言《詞選》等作“曉來”。俞平伯《唐宋詞選釋》注雲:“曉來”,各本多作“晚來”,殆因下文“黃昏”雲雲。其實詞寫一整天,非一晚的事,若雲“晚來風急”,則反而重複。上文“三杯兩盞淡酒”是早酒,即《念奴嬌》詞所謂“扶頭酒醒”;下文“雁過也”,即彼詞“征鴻過盡”。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大雁飛過,確實讓人傷心,何況原本是我舊時相識的大雁。正:確實。卻是:原來是。舊時相識:詞人自北南來,大雁亦自北飛來,況詞人早年在寄給趙明誠的詞《一剪梅》中有句:“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故如是說。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凋殘的菊花堆了一地,枝頭上的亦枯萎得不成樣子,有哪一枝能夠采摘?黃花:菊花。憔悴損:憔悴之極。損,極點。有誰:有何,有什麼。堪摘:能夠采摘,可以采摘。堪,能夠,可以。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呆在窗前,獨自一人,怎麼才能捱到天黑?怎生:怎樣,怎麼。生:語助詞。得:到,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