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集體宿舍的田平,平常總是星期天臨近中午回來一次,吃了晚飯就走。
自從十八號保姆進門之後,他回來的次數愈來愈多,三兩天一次,一兩天一次,不久就對田師母說,媽,天氣冷,宿舍裏又不讓用電熱毯,我回來住了。
田師母說,好的好的,當初就是你自己要搬走,說是什麼現代青年應有獨立個性,美國人十四歲就不再眷戀父母,其實還不是嫌我們總要管你頭管你腳嗎?回來吧回來吧,家裏熱湯熱水的,又有了保姆,準保比你在宿舍裏吃方便麵舒服。
田教授也說,依我國國情,沒結婚的孩子,總還隻是以父母為核心的家庭的一分子,家中的大門是永遠為你敞開的,回來吧!
田平用他的摩托車馱了自己的鋪蓋,回來了。
田平的鋪蓋繩還沒解開,就發現家裏已經換上了第十九號保姆。
原先的那個,瓜子臉,大眼睛。
如今的這個,鍋蓋臉,小眼睛。
原先的那個,年方二十,初中畢業。
如今的這個,三十出頭,一字不識。
原先的那個,美人肩,楊柳腰。
如今的這個,膀大腰圓,身高是一米六八。
原先的那個,見人就笑,秋波盈盈流轉,每每一見田平,就紅臉,就低頭,私下裏已經跟了田平去看過兩場電影一場話劇還聽過費城交響樂團的演奏了。
如今的這個,大瞪著兩眼,先是如同見了怪物似的將田平堵在門外,再是木頭木腦卻又粗手粗腳地將田平手上的鋪蓋接過來往沙發上一扔,操起一把剪刀就想把鋪蓋上的尼龍繩剪斷。
“你別動手!”田平對十九號大喝一聲,“我還回宿舍去!”然後連拉帶搡地將田師母推到了內室田教授的書桌旁,彎起一腳,砰地一聲將門從身後碰上。
“你們,”他咬牙切齒地低吼著,“把她弄到哪裏去了?”
老兩口麵麵相覷。他倆不但明白兒子問的是誰,而且明白兒子為什麼這麼氣急敗壞。他倆對他倆的戀情早已了如指掌,這一回的超前行動也是蓄謀已久。他倆預料到會有攤牌的時候,卻沒想到兒子的反應有如此強烈。
在家庭矛盾尖銳爆發的關鍵時刻,女性總比男性要堅強而且勇敢些。田師母從最初的惶恐和內疚中掙紮出來,正視兒子,言簡意賅地說:
“你想重演《雷雨》嗎?我們家不想要‘四鳳’!”
一家都搞文科,這種借代手法大家都懂。
“哼——”兒子如烈馬般從鼻孔中噴一大氣,臉上掛著睥睨一切包括親生父母的冷笑,“什麼陳辭濫調!這裏是周公館?你是周老爺?”他衝田教授,再衝母親問:“你呢?侍萍還是繁漪?簡直是可笑!”
他轉身就走,臨出房門,忽然怪異地回過頭來衝田教授田師母一笑,還拍了拍自己的腰部,說:
“她知道我的BP機號碼!一個新時代的四鳳會利用現代通訊工具的!”
然後是摩托車遠去的聲音。
他依然住回宿舍去。星期天也照常回來,好似從未發生過這麼一回事似的。
田教授和田師母卻從此在暗地裏稱自己的兒子為“周少爺”。
“你信不信?那個……”田教授說,“那個‘新時代的四鳳’,早晚又會回到我們家來!”
“我信,老爺。”田師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