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五妹是誰呢?
在此之前,雖然五妹已經因為與夏廠長家的關聯而開始聲名鵲起,但她的知名度還沒有大到全樓知曉,所以,本小說還是隻好先從幾個月前人們對她的屁股的關注談起。
五妹是個外來妹。
五妹三個多月前到夏廠長家做鍾點工。
夏廠長的有點傻的兒子夏大大不久就將五妹確定為自己的女朋友。
大大今年都快四十了。大大想結婚了。大大喜歡上到自己家裏來做鍾點工的五妹了。大大就跟夏廠長提出結婚申請了。
可是夏廠長堅決反對。
夏廠長說:“家裏有什麼虧待你的,你幹嗎要結婚?”
素來像是一條倔牛般的、終日裏幾乎不說話的大大說:“我要。我要跟五妹結婚。”
夏廠長說:“五妹是個外來妹,戶口都沒有!”
大大說:我有戶口。
夏廠長說:“嗤,你這不是廢話嗎?五妹都沒工作,誰養活?”
大大說:“我。”
“呸!”夏廠長大啐一口,“你……呸!”他噎了一下,沒有下文。
這時候那躲在屋角像是在抹著什麼實際上卻隻是一直在聽著的夏媽輕輕地說:
“五妹勤快著呢……”
夏廠長沒讓她說出後麵那半句話,就衝她嘶嘶地低吼:
“啊哈,是你的主意?”
夏廠長邊嘶著邊老馬識途地向他的老婆邁去,手掌熟練地張開、運氣、堅挺,而夏媽則默契地縮短脖頸緊張肌肉準備迎候老拳,這時候夏大大卻又開口道:
“五妹說的。”
夏廠長咬著牙看住兒子:“她?她說什麼?”
大大說:“媽媽以後,跟我們一起住。”
夏廠長徹底地呆住了。
夏廠長呆住了十秒鍾之久。
十秒鍾裏可以有許多思想,特別是夏廠長這樣聰明的人。
夏廠長再次開口時,聲調很平和,他說:
“大大你聽著,你跟誰結婚都行,就是不能跟五妹結婚。”
大大沒有聲音。
夏廠長說:“五妹屁股這麼大,一定不是姑娘。結婚?休想。”
大大未及開口,夏媽在角落歎了一口氣。
這口氣歎不得。
夏廠長剛才中斷了的那個巴掌扇了過去。夏媽跌到她正在擦抹著的大櫥門上。櫥頂上有東西掉了下來,一陣亂響,似乎是雞精燕窩西洋參之類,夏廠長家特多這種壯陽類補品。
上麵這場戲是一個從門縫裏看著夏家、聽著夏家所發生的一切的目擊者,三分鍾之後進入信息通道即電梯房裏麵告訴大家的。
這目擊者姓包,外號為“包打聽”。她曾經一度為花園村居委會的治保主任,不過那是“文革”期間,“文革”一結束,她的職務也就丟了,再後來也就退了休。包打聽除了愛包打聽之外,人倒也不壞,搬到這幢十八層樓來以後,非常熱心於為公眾出力,主動承擔了每月月初到各家去抄水表、每月月中抄電表、每月月尾收大樓清潔管理費之類的公益勞動。時下收費項目繁多,大樓居民又有一百多家,包打聽因此也很辛苦,像當年擔任居委會治保主任一樣,她每天都東家進西家出地遊弋在十八層之中。她成了全樓擁有最大信息量的“富”婆。
花甲之後的包打聽早已練成了一個彬彬有禮的人。她有個最大的長處是,從來不一走到人家門口就亂敲門。她總是要在門口站好一會,把耳朵湊近人家的門縫,眼睛貼近人家的窗縫,看看裏麵的人在不在,聽聽有沒有人在說話,最終再決定要不要進得門去。如此,往往是房內的人都感覺到她在門外了,她才很突兀地搶先一步,或推門而入,或伸手去按電鈴,臉上帶著平和而熱情的笑。收費的同時,她常常是也收得了又一輪嶄新的信息了。
夏家三口之間的那番對話及動作,就都是包打聽在臨抄電表前佇立於門外五分鍾之久所看到和聽到的。門內的人在一心出演自己的戲,門外的包打聽過飽了戲癮。眼看著這場單本劇的結尾,也就是夏媽一如既往地邊收拾地下的壯陽補品邊用袖口抹起了眼淚之後,包打聽知道後麵不會有更精彩的節目了,這才伸出手推開了夏家的大門。
“晚飯吃過了罷?我來收電費。”她說著千篇一律的進門語,有點像是“芝麻開門”的咒語。
夏廠長家的門常常會忘了關。夏媽長年累月地挨巴掌,早早地就有了老年癡呆先兆,而夏大大又不機靈,從小就沒有理財護財觀念,在廠裏常丟飯票,在路上常丟錢包,在家裏則像是天生長著尾巴怕挨夾似的,進進出出都想不到關門。有了這麼一個條件,包打聽才飽飽地看完了夏家整出好戲,然後再進門處理正業,義務代收電費。收電費不過三五分鍾,再之後三五分鍾,夏廠長的經典名言就開始傳播開來了:
“五妹的屁股太大,一定不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