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我們一家人又翻開了家庭相冊,回味那照片上記錄的一個個生活故事。忽然,一張女孩的照片又躍入我們的眼簾:樸樸實實的麵龐,樸樸實實的眼睛,樸樸實實的微笑。我們都叫她土子。土子是四川涼山地區布托縣特裏木中學的學生,她的全名叫且沙莫土子,是個彝族女孩。我的女兒把土子的照片放在我們的家庭相冊裏,把她看成在遠方的一個姐妹。
土子是個不幸的女孩。父母生了他們姐弟幾個孩子。在那樣一個貧窮落後的大山裏,就是一家人平安無事尚且要艱難度日,偏偏他的父親又重病在身了,哪裏有錢再供她讀書。她是大姐,媽媽隻好狠下心來讓她輟學,準備出嫁做新娘,好換些彩禮來維持生計。那年她十四五歲,剛剛摘掉紅領巾走出小學的校門。
不是實在無奈,媽媽怎麼忍心讓自己還是個小姑娘的女兒去做新娘?麵對命運,土子又能怎樣呢?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幾年前,中國新聞扶貧團奔赴四川涼山,《天津農民報》記者張俊蘭作為天津唯一的一位代表隨團前往。隨後,便有了《天津農民報》、《天津日報》上的係列報道。涼山人民生活的困境和艱難,牽動了天津人民的心。於是,有了《天津農民報》發起,天津人民踴躍參與的捐款幫助在四川涼山籌建“《天津農民報》讀者希望小學”的活動。於是,有了一個個感人的故事。
當我和張老師通話談起此事的時候,張老師說被自己家鄉的人民深深地感動了。談話中我了解到,涼山一行,張老師竭盡所能把自己所有能夠留下的錢物留在了涼山,留給了涼山的人民。眼下,張老師一麵和報社的同仁們一道為涼山人民解囊捐款,一麵又在打點自己家裏的一些替換下來的衣物,洗好打包,一個大大的包,準備送給涼山的人們。我知道張老師的樸素,更知道她的善良。
說心裏話,是張俊蘭老師感染了我。對曠日持久的“希望工程”,除了單位的統一行動外,除了不免幫助我的學生外,我還沒有過對遠方陌生人的一次單獨行動。因為,我不過拿工資的,又實在是個俗人,我隻能首先顧自己的家,顧自己的孩子。然而,現在我難以無動於衷了。但是,據說希望小學建成後要立一塊功德碑,捐款超過500元的要刻在功德碑上以昭功德。我一個俗人,實在不曾想過於人有什麼功德。於是,與張老師商量,還是資助一個貧困學生的學費吧。
為此,我們開了一個真正的家庭會議。兩個女兒看了報道,她們第一次真切地知道了吃不飽穿不暖的故事不隻是故事。心地善良的孩子很為動情,表示要節省零花錢幫助遠方姐姐讀書。於是,張老師轉來了她親手為土子拍攝的照片,我們一家人認識了土子,知道了土子的故事。張老師是那麼細心,說我是兩個女孩,介紹一個女孩以後便於她們聯係溝通。於是,我們家裏常常收到來自遠方涼山的女孩的來信。一個彝族女孩,竟能用漢語寫出那樣的信來,讓我們好喜歡。
從此,每到新學期的時候,我都要為三個孩子準備好學雜費,準確地說是我們全家一起準備。大女兒拿出節省下來的生活費,小女兒獻出自己的習作稿費。就這樣,土子成了我們一家的牽掛。家裏牆壁地圖上的那個布托縣,永遠地留下了我的小女兒用鉛筆輕輕地圈成的一個圓圓的圈。她說,土子姐姐就在這裏。
然而,從今年暑假後卻沒有了土子的消息。算來,三年的光景了,土子該走出初中校門了。土子一直是以學校的地址與我們聯係的,她說他們家裏很難通信。現在我們不知道怎樣找到她,隻是時時地念起:土子是沒有考入高一級的學校,還是家裏境況更糟,無力再去讀書,還是在那個地方土子一樣大的女孩真的該出嫁了?
張俊蘭老師是善解人意的。她說,不管怎樣,土子是幸運的,有幸免於在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去做新娘,有幸接受了三年的中學教育,這對她一生的影響都是難以估量的,甚至會影響到她的下一代——因為三年的中學生活,會給她的心靈世界注入了新的東西,會讓她以不同於父輩的心態來對待生活,這一定包含著她對自己下一代的養育和期望。
但願如此。在我,隻是越發感到個人的渺小,我無力幫助土子徹底改變命運,我隻能在這裏遙寄我的問候:土子,現在你還好嗎?
2000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