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4(六)
(二十四)
第二天上班,衛竹提了些荔枝到辦公室分給大家嚐,卻沒見到聶小弦。
“她又請假了。”
“怎麼了?”
“這回慘啦,說是她男朋友出了車禍,在高速公路上,男朋友開的一輛保時捷跟一輛大貨車撞上了,皮掛掉了幾大塊,骨頭撞斷了好幾截,白森森地翻出來……幸虧人還活著,哎,這個聶小弦……真是不順!”
又是一個不幸的消息,不過,這個消息也許太不幸了,就連平時很不喜歡聶小弦的江蜜蜜、寧美欣對此也表露出遺憾和同情,看著聶小弦接二連三地出事,大家不約而同都變得友善大度甚至厚道誠懇起來,主動把聶小弦的工作全部分擔了。
下午回到家,衛竹疲憊了很多。一進門,發現屋子和往常有些不一樣,一些東西似乎挪動過位置,再一看,餐桌旁竟然多出一架鋼琴來。遒勁而圓潤的虎腿、光潔鋥亮亦曆久彌新的漆麵……衛竹一看就知道這是黎淑媛的鋼琴。羅遇正巧從廚房裏探出身來:“乖兒,回來了啊?”
“你怎麼把你老母親的鋼琴搬到這兒來了?”
“我想旋旋不是要來了嗎?以後好讓老母親教她。”
“那也不能把你老母親的琴搬過來啊!”
“老母親她一天跑慣了,她來這兒教旋旋比我們把旋旋送過去給她教要方便些。老母親那個人,最喜歡教小孩兒了,她教旋旋,絕對是巴心巴肝的……”
“我還沒說旋旋學不學呢,你就把她的琴搬過來!招呼也不跟我打一聲,你做事怎麼盡這麼沒頭沒腦啊。”衛竹把提包往沙發上一甩,一屁股坐在床上犯起愁來,一時竟惱得氣喘籲籲。
“搬來有什麼啊,老母親的東西哪樣不是我們的……旋旋不彈你也可以彈啊,快快快,別嘟著嘴啦,我還不是為了讓你高興。”
“為了讓我高興,為了讓我高興,你自己給我買一架呀,把你老母親的東西擺到這兒像什麼樣?”
衛竹這回是真的動了脾氣,羅遇一時慌了神,又老太婆般抖動著雙唇:“我不是說了嗎?老母親的東西都是我們的……”
星期五晚上,羅蓮和吳錟照例回去看望老母親。剛一進門,羅蓮就發現全家福下的鋼琴不見了。那張全家福一下失去了依托似的,孤零零地懸在牆上,像風中的一片黃葉,隨時都會飄落在地。
“老母親,你的琴呢,不會是抬去修了吧?”
“搬到羅遇那兒去了。”
“搬到他那兒去幹什麼?”羅蓮一臉詫異。
“九月份,小衛的女兒要到酈北來上幼兒園了,羅遇讓我教那小姑娘彈琴。”
“又是羅遇幹的好事!這個羅遇,什麼辦法不會想,偏偏最能打你的主意了,成天讓你給他買菜煮飯做清潔……跟個保姆似的還不夠,現在又要你兼職家庭老師了!這個羅遇,前一陣把小樓拿去抵押,這一陣把鋼琴搬走,下一陣還不知道要幹出什麼事來,他要討好那個小女人,再怎麼也得有個分寸!不行,我要叫他把琴搬回來!”羅蓮說著,掏出手機就要給羅遇撥過去,吳錟忙止住了她。
黎淑媛見羅蓮這樣氣盛,一下也收起了好臉色:“羅蓮,我給你說,你不要對你那唯一的哥凶神惡煞的,還有吳錟,你們兩個不要什麼都把他抹幹吃盡了!”
黎淑媛這麼厲聲喝來,羅蓮知道老母親的老毛病又犯了。
“還有,我一直想對你們說,你們那個石材生意,羅遇想打理可以打理,不想打理也可以不打理,他就是什麼都不做,我也養得活他,在這個世上,有我的一口飯吃,難道還沒有他的一碗湯喝!”
黎淑媛突然恨恨地說道,這番在她心底擱了很久的話仿佛置於弦邊的箭,不得不發了。羅蓮的心終於一緊一紮地疼起來,這麼多年來,自己是怎麼對她老人家的老母親又不是不知,但老母親心中還是這麼偏頗!
看著鋼琴空出來的位置和牆上那張失去依托的全家福,羅蓮的雙眼一下模糊了,顫巍巍了一陣,又平靜清冽起來,平靜清冽得好像兩汪深深的潭,幾十年的厚此薄彼幾十年的包容遷就都礦物質般融化在了那幽幽的潭水中,最初還閃著一些鱗光,片刻卻改變了水的形態,兩汪幽幽的潭水已不聲不響地結成了不能滴落滾動的玻璃膠,隻把她自己的視界在凝滯中兩倍三倍地放大起來。
吳錟就在這時,又一次感到自己在這個家裏終歸還是外人,至少在黎淑媛的心目中,他永遠還是對麵那幢樓裏那個勤雜工的兒子。
時間在三人間徘徊著,繞了一個又一個的圈,仍饒有興致地睜大了一雙眼,執意要看看接下來還有什麼驚心動魄的下場。
黎淑媛背過身,稍稍舉了舉頭,牆上的全家福即刻懷了葉落歸根的情誼忽地撲落在她眼底,她的雙目在張開懷的那一刻,竟被這輕輕薄薄的黃葉憑空挽來的一種意想不到的巨大力量重重撞擊了,她整個身子都往後閃了閃。她的聲音突然剔了筋似的虛弱起來:“是我自己要教那孩子的,教她,可以讓我想起,四十多年前,在街沿邊挨個兒教你們拉琴的那些日子……”
(二十五)
這個月最後一天,是衛竹三十歲的生日,這是她和羅遇在一起過的第一個生日。“逢五滿十都是大生呢,”羅遇合計著,要好好辦一辦。衛竹知道他所謂的好好辦一辦,不外乎又是拿著一把券出去吃吃喝喝唱唱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