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再不回去就陪我去西安了。”劉菁拎著一袋子水果幹糧邁著小碎步一路跟著我進了候車室,過了檢票口,一直到站台上,催了幾次都不肯走。
“再不走就一起上車了!”
劉菁歪著頭嘟著嘴衝我說:“好啊!正好我沒去過。十三朝古都嘛!”
我笑著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你屬兔子的嗎?”
“嗯?”
“眼睛紅成那個樣子,小心等下開車看不見路。”
“你討厭!”劉菁把那包吃的扔我手裏,轉過臉去。這時“咯噔”一聲,火車開始啟動。我喊了一聲“開車小心”就上了車。劉菁回過頭來,臉上早已淌出兩道閃亮的淚痕。我心頓時一緊。
K896像一頭蓄勢的公牛喘著粗氣向著西北方奔去。窗外的湘城漸行漸遠,如同我們正在揮霍的草樣年華。
我找到了自己的位子並安頓下來。這時短信傳來:“一路順風!”
我回複:“祝你成功晉級,一舉奪魁。”
5月5號,周末,《中國偶像》湘城賽區複賽開始,晚上八點,我窩在西安碑林區南門外的一個破舊招待所裏,對著一台二十一英寸的老式熊貓彩電收看湘城衛視的現場直播。
顏亦冰的名字和圖像出現在屏幕上時,我的心跳像被轟了大油門似的驟然加速,連呼吸都感覺困難。
參加複賽的一共有五十人,看上去各具風采各有千秋。第一輪:選手分十組,五十進四十,顏亦冰順利過關;第二輪:四十進三十,顏亦冰演唱的曲目是《今夜無人入眠》,這是意大利歌劇《圖蘭朵》裏的一段插曲,音高得如同從雲端飄來,震撼了所有評委,毫無懸念地,顏亦冰再次順利過關,和剩下的三十名選手競爭二十強。
等待她的,是下周末二十進十的晉級賽。
我抑製不住興奮,拿起電話給她撥號。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
再往後,那邊幹脆是“您好!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我下樓去了護城河邊的夜市,買了兩瓶啤酒點了兩個涼菜。
夜市攤的生意遠不如湘城,但在古城的老牆根下獨酌也別具風味。
一群人邊吃燒烤邊看著一個背投電視的銀幕,上麵正是《中國偶像》複賽的“花絮”,諸如人物訪談、場外反響等一些雞零狗碎的東西。
“你知道麼?剛才那個21號,是我女朋友!”老板娘上菜的時候我十分牛×地告訴人家。
老板娘覷了我一眼沒搭腔,布好菜後趕緊回撤,跑到滿臉橫肉的老板麵前嘀嘀咕咕:“他大,你看那桌那個聳娃,舍薩(說啥)——他舍(說)剛才電視上那唱洋文的女娃是他婆姨,那女娃能瞅上他?真是個瓜娃先!”
“你管他個錘子!他喝酒吃東西給錢就中!”
……
和湘大的很多活動一樣,藝術設計係的“采風”依舊是個漂亮的羊頭。刻薄點來講,校方不過是想借此賺點老師的差旅費而已,但西安畢竟是個值得一去的城市,加之設計係的學生多是我行我素獨來獨往,既沒有什麼造反精神也不會抱團爭取什麼政治訴求和經濟利益,故除了對居住條件發發沒用的牢騷外,這次“采風”倒也一路相安無事。
而住宿條件,確實是太次了一點:窗戶外麵是一堵高牆,使房間裏看上去暗無天日;床上的被子潮乎乎的;水杯的底部還有一圈土黃色茶垢;浴室的鏡子有一半模糊一半開裂,淋浴頭裏的水時而冰冷刺骨,時而滾燙如火;房間裏最值錢的這台熊貓彩電,放出來的效果也是雪花紛飛,讓人意興闌珊。
家裏有錢的幾個學生陸續搬走了,住進了星級賓館,最不濟也是“如家”“7天”之類的連鎖酒店。隻有我和另外兩個學生在這裏死守陣地——過去一個人旅遊的時候,我鑽著睡袋睡過橋洞、車站、公園的條凳和公交站台。我固執地認為,旅行即是修行,隻有品味艱辛經曆磨難,才對得起出一趟遠門。
按計劃我們要在西安待半個多月,我們斷斷續續花了一周左右的時間逛了華山、碑林、兵馬俑、鍾鼓樓和大小雁塔等大的景點,剩下的大部分空閑時間由我們自己支配。
而我所中意的,正是這自由支配的時間。
如果把城市比作人,湘城就像一個時尚的青年,打著耳洞、掛著項鏈、玩著滑板、哼著RAP,張揚個性、崇尚自由、舉止輕浮、性格急躁,不拘於傳統和禮數,對一切舶來品表現出極大興趣(《中國偶像》即是美國選秀節目的依葫蘆畫瓢之作);而西安則如一個曆經滄桑的老者,精通琴棋書畫,能舞刀槍劍戟,是中國傳統文化最忠誠的繼承人和踐行者,對“洋貨”不屑一顧——非但如此,對“崇洋媚外之流”也是嗤之以鼻。
走在西安的城牆下,在殘缺的青磚和腐朽的城門中能看到一個盛世王朝殘存的背影。晨鍾暮鼓,唐風古韻,曆史的遺風依然回蕩在這座昔日的皇城,如同彗星的長長尾巴照亮夜空,讓所有的燈紅酒綠、所有的光怪陸離在這座城市中都顯得黯然。作為親曆朝代更迭,飽嚐民族興衰的“天子腳下人”的後代,西安人多是昂首挺胸,霸氣外露,帶著三分傲氣和兩分不甘,如同西方的沒落的貴族。
一個人、一個包、一個二手的佳能相機、一瓶水。遊走在西安的大街小巷,搜尋犄角旮旯中被本地人漠視、被外鄉人忽視的風景,搜尋曾經風光卻終於被歲月遺棄的角落,內心隱隱有所期待。此時的顏亦冰在做什麼?辛苦地排練,潛心地學習,還是在煞費苦心地拉票,抑或是大獻殷勤以博取評委的好感?
歐陽俊打電話來,告訴我他看見顏亦冰了,“早上七點多,在湘君華天,跟一個矮胖矮胖貌似老板的人在一起。”
“歐陽俊,你小子越來越八卦了。”我笑著說。此時我正在一條貌似十年沒打掃的老街上吃著西安的小吃“蕎麵餄餎”。
“操!你後院起火,老子火急火燎地告訴你。好心當了驢肝肺啊!”
有什麼好急的呢?屬於你的跑不掉,不屬於你的也留不住。我扒了一口“蕎麵餄餎”,笑著跟他解釋:“你不說我也能猜到,她一參加這個活動我就知道,我們完了。”
其實準確地說,跟顏亦冰交往的第一天,我便知道分手隻是個時間問題,就像從一個人出生開始,他的死亡便隻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如果說還有什麼是我沒想到的,那便是一切會如此迅速地結束。
我原以為,這個高貴、成熟、冷漠並且野心勃勃的女孩至少可以陪我走完大學。
想到這裏,暗自感覺悲涼。
“淡定——佩服!佩服!”歐陽俊連聲感慨,“打電話之前我還想著怎麼安慰你,看來你比我更看得開、放得下。”
我苦笑了一聲:“過幾天就回去了,到時跟你一起鬼混去。”
“別!”歐陽俊趕緊打住,“咱們可不是一路人。我就不帶你了,你還是學點好的吧!”
“學誰?安哥?還是易子夢?”
說到這裏我們一起大笑起來。
“那還是學我吧!”
我笑著罵了一聲“你大爺的”便把電話掛了。
電話掛掉,驀地發現自己已淚眼模糊。
走出店子的時候,我感覺腳步踉蹌,如同行走雲端。
“唉!給錢!”一個滿臉橫肉的大塊頭擋住我。
我從兜裏摸出一張鈔票把他打發走。自己踟躕再三,卻怎麼也走不出剛進來的這條小巷子。
我這是在哪裏?我又該去哪裏?我到底是在尋找出路,還是在尋找剛剛失去的、似乎還帶著溫度的一份感情,在尋找背叛我的女友顏亦冰?
我的女友顏亦冰,在你踏進五星級酒店房間的時候,你是否記得我們在湘江邊的甜蜜,記得我們在畫室裏的激情,記得我們在嶽麓山間的繾綣?
我的女友顏亦冰,是誰在替我把手伸向你的臉蛋,是誰在替我輕吻你的雙眸,又是誰在替我聆聽你的高歌?
5月的西安已然炎熱,太陽在空中旋轉,如同一個帶火的車輪。炙熱的陽光給人一種沉重的灼痛感,讓我一陣陣眩暈。無數個顏亦冰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讓我舉步維艱。
“到哪兒?”計程車在我麵前停下。
我扶著車門上車。坐穩。
“到哪兒?”司機追問。
“湘大北門。”
“啥?”
“哦,”我晃了晃腦袋抹了一把眼淚,糾正道,“南門外。”
晚上八點,《中國偶像》二十進十晉級賽。顏亦冰出場,寶藍色長裙將她一百七十厘米的身材襯得近乎完美,號碼“7”別在她右側的髖骨位置,讓那個地方看上去更加活力十足。我對著電視屏幕癡狂地搜尋每一個她出現的鏡頭,而當鏡頭對準她的時候,我又無法直視。看著她笑靨如花的麵容,聽著她婉轉天成的唱腔,我禁不住淚流滿麵,似乎聽到了心髒如玻璃杯子落在地上一般發出清脆的破裂聲音。
比賽增添了短信投票環節。我一口氣投完手機上的十五張票,又借來隔壁房間兩個學生的手機,各投了十五張。那兩個學生算是寒門學子,平常從不打的,五站路以內連公交都不坐,看著我死命發信息,估計要不是礙於《刑法》,把我宰了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