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完票,我給了他們每人二十塊錢電話費,道過謝後回房間。
第一輪晉級賽,顏亦冰穩踞前三甲。在她的數十萬張支持票中,我那幾條信息不過是滄海一粟。或許,跟她攜手走進湘君華天五星級大酒店的那位,才是顏亦冰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
冰冰,如果可以,我願意將我的心掏出來,鑲嵌在你獲勝的桂冠上;如果可以,我願意擠幹自己的血液,釀成你慶功的香檳。
可是……可是我不名一文,渺小得如同一張選票。
5月19號,淩晨,K1295。我們帶著滿摞的畫稿和滿存儲卡的照片,告別了西安,告別這座灰蒙蒙、髒兮兮、沉甸甸的城市。
晚上八點,列車開進嶽陽的時候,廣播中突然清晰地轉播起《中國偶像》的比賽實況來。
“大家好,我是4號選手顏亦冰……”播到這裏的時候,周圍的幾個同學同時把目光投向我。我和顏亦冰談戀愛,至少藝術係的全都知道。
“看啥?看啥?”我笑道,“是朋友的話就幫忙投票,投滿十五票的改天請吃飯。”
一幫人紛紛拿起手機發開了短信。
我的心裏湧起一股鹹澀的味道。
十點五十分,車到站。我跟帶隊老師打了個招呼,直接奔向了廣電中心。
冰冰,我回來了。我相信你——我寧願不相信跟我共處一室三年多的最好的哥們兒歐陽俊,也願意相信你。我相信你——哪怕是你一時糊塗,我也願意相信你對我的忠貞。可是無論如何,我需要見到你,我需要你的解釋。
車站到廣電中心不過是十幾分鍾車程。過去的時候,那裏已經歸於寧靜,偶有人三三兩兩地出門,也如流星一般匆匆消失在湘城的夜色之中。
這幢豪華氣派的建築,以炮製“三俗”綜藝節目和生產垃圾肥皂劇聞名全國,收視率直逼CCTV,這一屆《中國偶像》,據說已製造了巨大轟動,每天的廣告收入都夠他們蓋一幢當前標準的廣電大樓。
我站在離大門不遠的一棵玉蘭樹下,夜色將我完全覆蓋。我掏出電話,按下了顏亦冰的號碼。正在這時,一個讓我朝思暮想的身影走出那扇玻璃旋轉門,站在台階上翹首張望。
多麼優美動人的身影,多麼令人著迷的等待姿態!她在等誰?我嗎?她知道我的歸期?她料定我會一下火車就拉著大號行李箱背著沉重的雙肩包向她奔來?然後呢?我們會來一個結實得透不過氣的擁抱,或者一個綿長得回味無窮的舌吻?或者,我們會急匆匆地找一個地方安頓下來,享受久違的溫存……
一台黑色“路虎”悄然無聲地停在了她的身旁。車門打開,一個矮胖的身影下車,繞過寬大的引擎蓋,殷勤地打開右側的車門,顏亦冰頷首淺笑,坐進了副駕駛的位子。
汽車發動,發出低沉的充滿質感的引擎聲,如同哀鳴。我突然想通了吳曲說“車是男人的性器官”那句話的含義。
電話接通了,顏亦冰的聲音如同從地球另一端傳來。
“喂……”
我努力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她或許能在電話裏聽到他們的座駕從我身邊經過的引擎聲。
沉默。
顏亦冰,你是否看見了我的眼淚?
顏亦冰,你是否聽見了我的呼喊?
顏亦冰,你是否感覺到我的絕望?
……
湘城這座城市,真的很大。我孑然一身漫步在湘城的子夜。走過了解放路、芙蓉路、穿過了湘江大橋,如同跨過了漫長的一生。我不知道該去哪裏,隻知道一路向前。我享受著快步行走給我腳底帶來的鑽心痛楚,享受著疲憊充斥在雙腿之間的真切感受,肉體的傷痛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讓我暫時忘掉一些東西。終於,我熬不住了,躺倒在了湘江邊上的長條椅上,像一頭迷失在沙漠中絕望的獅子。
顏亦冰走過來,親吻我的臉頰,親吻我的脖頸,隻要一停下來,她便絮絮叨叨地說:“對不起!”
“冰冰,不要離開我。”我伸出手來試圖抓住她,她卻晃過身子像一條泥鰍一般滑走。
“冰冰,不要離開我。”顏亦冰隱隱向後退去,我把手伸出更長,依然夠不著她。
我“嘩”地一下子從長條凳上摔下來,睜開了眼睛。
夢一場——夢一場而已。
湘城5月的某個淩晨四點,湘江邊的長條凳上,四下空無一人,連蟲子都噤了聲,夜風襲來,讓人瑟瑟發抖,黑夜在路燈光線的背後覬覦著一切,似乎準備隨時將這一切吞噬。
冰冰,你在哪裏?你是否真的隱藏在無邊的黑暗之中,無論我怎麼努力都無法捕捉你的蹤影?
我再次爬上長條凳,佝僂著身子繼續睡去。
半夢半醒中,我感覺自己頭痛欲裂,血管像是被燒得閃閃發亮的白熾燈鎢絲。我意識到不妙,準備逃離這個寒冷的早晨,無奈每一個關節都像摻進沙子一般酸澀難耐,無法動彈,我吃力地試圖翻身,結果身體沉沉地掉下長凳,如同一截腐朽的木頭。
我再一次醒來,是在劉菁公寓的房間裏,在我和顏亦冰曾相擁而睡的那張床上。
“你終於醒了!”劉菁揉揉通紅的雙眼,“要不是清潔工發現了你,打了歐陽俊的電話,你早就讓高燒把腦子燒壞了。”
床頭櫃上有一臉盆浮著冰塊的水,一條毛巾,還有一條毛巾正搭在我額頭上。
“是你一直在照顧我?”
“歐陽俊、林安邦還有易子夢他們送你回來的,後來就走了。”
劉菁伸出右手摸摸我的額頭,又從臉盆中撈出一條毛巾,擰成半幹,替下另一條敷在我額頭上。
“謝謝你!劉菁。”劉菁一聽“哇”地一下哭了起來:“夏拙你嚇死我了!”
我誠惶誠恐,總算是找到一張紙巾遞到她手裏,堵住了她的哭聲。
“你待著吧。我要去上課了。過一陣子先把小紙包裏的藥吃了,保溫壺裏是綠豆粥,放了一點點糖。想吃了等下舀點。中午回來再給你做飯。”
“今天不是星期天嗎?”
“今天星期二——你昏睡了整整三天,嘴唇都起了燎泡,真是嚇人。”
劉菁帶著幽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睡了三天嗎?我始終有些不相信,拿出手機。上麵的確顯示:5月22日,星期二。
我眼皮發沉,躺下繼續昏昏睡去。
中午,劉菁回來了,跟她一起回來的還有安哥、吳曲、歐陽俊和易子夢,還有易子夢的“朋克”女友。
歐陽俊進來摸摸我的額頭,繼而重重地拍了一下,“操!終究還是沒死。”
吳曲跟著伴奏,“早就聽說西安那地方十三朝古都,邪乎得很,莫不是在那裏撞上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了吧?”
安哥趕緊拽住她瞪了一眼,“別瞎說!”
我臉色蒼白地笑笑。
易子夢手裏煞有介事地提了個果籃,不過放上桌後他率先打開包裝掰了一個香蕉。十分鍾後,兩個香蕉和一個火龍果已被他幹完。“朋克”不甘示弱,左手一個蘋果,右手還有一個蘋果。
我被他們拉著拽著吃了點飯,還喝了一碗被劉菁熬了十多個小時的土雞湯——味道確實了得,喝完之後立馬感覺精神煥發。飯後跟歐陽俊、易子夢打了會兒鬥地主,劉菁、“朋克”和安哥兩口子在沙發上看電視,氣氛談不上熱烈,也算融洽。
“下麵我們有請晉級選手4號顏亦冰談談她的心得……”“朋克”掌管遙控,把台調到了湘城衛視,聽到“顏亦冰”三個字我們幾乎同一時間把臉轉向電視,歐陽俊使勁咳嗽,劉菁搶過遙控把台換了。
“幹嗎換台?!”“朋克”亮起了她的搖滾嗓音,“剛才那個顏亦冰就是我們學校的!”
“趕緊吃西瓜趕緊吃西瓜。”吳曲拿起一片西瓜朝“朋克”塞去。
“對了,我想起來了!易子夢你不是說你有個室友跟顏亦冰談戀愛嗎?誰啊?歐陽俊?還是夏拙?”易子夢衝她瞪起眼睛她才閉嘴。
他們都在裝作不經意地瞟向我,觀察著我的反應。
“三K帶一對要不要?”我笑著問。
“不要不要!”歐陽俊和易子夢趕緊擺頭。
歐陽俊他們下午有課,兩點左右就全都散了。
隻有劉菁一個人在房間裏安靜地收拾殘局。
“你下午沒課?”
“下午選修,不要緊的。”
“你已經曠課兩天了?”
劉菁笑著說:“比起你翹的課來,我這算什麼?”
我附和著一笑,默默地看她收拾東西,輕聲說道:“我想我應該——應該搬走了。”
劉菁停下了手中的活,定定地看著我,突然之間,淚水在她眼眶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聚積,很快便凝成晶瑩的珠子,衝破了眼瞼的堤壩,一滴接一滴簌簌落下。
“怎麼又哭了?”我慌裏慌張地再找紙巾,卻怎麼都找不到。
“沒事,”劉菁擦了擦眼睛,背過臉去,“搬吧搬吧。什麼時候?”
“就——今天吧。”
“好。”劉菁說完就去給我收拾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