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藍(2 / 3)

“知道了。”

“你會寫嗎?”劉菁追問道。

“我試試吧。”我嗬嗬笑道,回了房間。

幾場雷雨之後,暑氣漸漸消退,一年中最熱的時光總算慢慢熬過去了。8月底,我帶劉菁去看了一趟夏躍進。劉菁給他買了一大堆吃的穿的用的,連內衣和襪子都準備了,感動得夏躍進老淚縱橫。莫說夏躍進,就連我也被感動了。回來之後我緊緊攥著她的手,在內心暗自起誓:這一生,就讓她陪我走下去吧!

9月,開學了。我們碰到了歐陽俊、安哥和易子夢他們,碰到了吳曲和謝蕊寒她們,我們的在一起並沒有引起他們多大的動靜,好像一切都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一般。隻是他們笑著鬧著讓我請了一次客。

9月的湘大如同一個紊亂的舞台,每天都上演著悲歡離合的故事。每個學生手裏都有一個劇本,我們擔任著自己的主演,同時也兼跑著別人的龍套。劇目不盡相同,有的高潮迭起,有的平淡無奇,有的如雞尾酒那般花哨,有的如老白幹那般濃烈,也有的如清茶般淡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同時上映在湘城大學的舞台,讓人眼花繚亂。

校園裏有穿著劣質迷彩服在殘夏的太陽中軍訓的大一學生,有總算悟出點大學生活的道道開始選擇奮起或沉淪、昂揚或墮落的大二學生,有不慍不火不急不慢、遲鈍、麻木、聽天由命、死豬不怕開水燙一般的大三學生,還有像我們這樣一覺醒來把大學生活揮霍得所剩無幾洗把臉開始決定考研或者找工作的大四學生。

易子夢開始了他漫長又艱辛的求職之路,隻要一有招聘會(無論是湘大、師大還是附近的中南),他便穿著斥三百七十元“巨資”從下河街買來的西服,夾著成遝的個人簡曆奔向現場。然後他的簡曆連同成千上萬份別人的簡曆彙集在一起,被人裝在爛紙箱裏或者蛇皮袋裏,靜靜地等待著被抽中的那一刻——就跟福彩搖號中獎一般。記得易子夢先前在酒桌上說過,憑他的計算機專業,月薪五千不成問題;數十番“戰鬥”下來,他的西服已經被參加招聘會的上萬名學生擠得皺皺巴巴,如同剛從洗衣機裏甩過一般,而他的五千元月薪,被擠破頭的幾近而立之年的博士們毫不留情搶走,退而求其次的衝擊心理底線的三千元月薪,也讓成堆的碩士們瓜分。幾番狼奔豕突,幾番折戟沉沙,易子夢終於在火車站對麵的“國儲”電腦城找到一份工作——月薪一千五。以這樣的工資水平,他不吃不喝工作五年(也就是靠光合作用活到二十八歲)剛好夠讀四年大學的本。

讓易子夢難以接受的是:他在學校念的代表中南地區最高水平的計算機專業應用到工作中其實就是給菜鳥用戶裝機殺毒,兜售電腦清潔套裝和鼠標墊,順便告訴別人在一台機子上按下“CtrlC”(複製)再到另一台機子上按下“CtrlV”(粘貼)是無效的。

“就是炸臭豆腐的也比老子的技術含量高!”上班兩天後,易子夢疲憊不堪,不無沮喪地告訴我。

他之所以跟我交流,是因為四個人當中,隻有我是和他一樣要為工作奔波的——安哥鐵了心要去當兵,他現在的業餘時間全部放在體育鍛煉和對國防知識的學習了解上,為進入部隊保家衛國做好準備;歐陽俊不用操心,他的父母給他羅列了將近十個職位供他挑選。

我的命運跟易子夢差不多,但心態要比他好,說直白一點,較他而言,我隻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而已。

我跟易子夢參加過一次招聘會,看著那人山人海頓時暈頭轉向,慌忙之中把手中的十幾份簡曆隨便投出去就趕緊往回撤,感覺倘若在那裏再多待一分鍾便可能窒息而亡。

我正琢磨著是不是幹脆去找老朱,在他的畫廊裏當個老師算了,突然有陌生電話進來。對方自稱是“尚榮國際”的人事經理。

“尚榮國際?”雖然上午的簡曆是隨手一扔,但我還是有印象並沒有扔給一個叫“尚榮國際”的單位——再說,招聘會到現在才過去不到三個小時,公司的效率要真有這麼高,那也確實了得。

“是的!我們有一個平麵廣告策劃的位子不知您是否感興趣?”

“真、真的?”緊張的時候我們都成了易子夢。

“月薪三千,外加提成。如果您感興趣的話請明天早上九點過來上班好嗎?”

“不需要麵試?”我的反應已經可以用“驚詫”來表達了。

“不需要,我們對您已經有了深入了解!”電光火石間我已經想起電線杆上經常張貼的“招聘男公關”“重金求子”等小廣告。我忍不住懷疑這是個圈套,但想想自己不名一文,又無做“鴨”的姿色,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還是值得一去。

公司算不上大,名字卻十分咋呼——“尚榮國際品牌營銷機構”,說白了就是個平麵廣告公司,在湘城也算是做出了牌子。老總榮濤是個標準版的生意人:身材五短,脖頸粗壯,腦袋上寸草不生,頭型酷似江蘇衛視的電視節目主持人孟非;一雙眼睛如打了潤滑油一般骨碌碌亂轉,眼神豐富讓人目不暇接,笑容飽含深意讓你難以捉摸;看人說事,對症下藥,對待客戶如春天般溫暖,對待訂單如夏天般熱烈,對待Case(案例)如秋風掃落葉般幹脆,對待薪水問題則如冬天般冷酷無情。

進了公司才知道,所謂的“月薪三千”其實是沒有加班費的,而每天下午下班前半小時,榮總總能給你找到一晚上能幹完但必須要忙到淩晨才能幹完的活。

“年輕人多鍛煉,有這樣的機會不容易,要好好珍惜!”每逢此時,榮濤總是踮起腳尖攀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

“感謝榮總栽培,我一定竭己所能!”我低下頭表情堅毅地俯視著老總,一邊握緊拳頭表決心,一邊在心底暗自預言他兒子的肛門缺陷。

9月下旬,《中國偶像》全國總決賽開賽。湘城、成都、廣州、北京和南京五大賽區的冠亞季軍彙集湘城,上演“麓山論劍”。湘城衛視收視率飆升,直逼CCTV。大街小巷鋪天蓋地都是選手們的巨幅海報和燈箱廣告,基本可以認為是“文革”遺毒。榮總費盡周折,終於在這場轟動全國的選秀活動中接了點殘湯冷炙。

“這個案子交給你,是對你的極大信任,好好把握!”榮濤把我叫進辦公室,給了我合同複印件和相關資料。

我們的單子是:設計兩張海報,一張放在湘城各主幹道大約兩百個公交站點的燈箱上,一張貼在包括步行街、火車站等湘城近十個商業中心和人流集散地的顯著位置。

合同的甲方是一家房地產公司,他們讚助的選手正是——顏亦冰。

拿到合同後,我待在榮濤辦公室足足三十秒,腦子裏一陣黑屏,半天才重啟。

“怎麼了小夏?有什麼問題?”

“榮總,這個案子能不能交給別人做?”

“為什麼?壓力太大?”

“倒不是……”

“莫非……這個選手你認識?”榮濤察言觀色不是一般的厲害。

“校友——她是湘城大學的。”

“這正是我交給你做的原因,”榮濤一臉興奮,“作為校友,你肯定對她有所了解,這樣更適合為她量身定做啊。活動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委托人進了前三強,我們能增加百分之三十的利潤,到時你的提成會增加多少,算算吧!別推辭了,抓緊抓緊!”

“哦……”

我枯坐在臥室的電腦前,凝視著屏幕中的顏亦冰。性感的、可愛的、嫵媚的、深沉的、冷豔的、奔放的、古典的、時尚的……照片以每五秒一張的速度更迭,不同風格的顏亦冰在我眼前閃過,我伸出手來,想抓住,可碰到的隻是散發著熱量的顯示器。牆上的時針隱蔽地挪過了兩個刻度,秒針發出“嚓嚓嚓嚓”的均勻聲音,像心髒一般不知疲倦。我的兩眼酸澀,被電腦輻射弄得淚水漣漣。

這麼巧,顏亦冰,我們又見麵了。

你依然那麼漂亮,就如細雨中的夭桃、春風裏的柳枝、月光下的睡蓮,就如沾著晨露的玫瑰。再一次見你,我的心依然悸動不已;再一次見你,我需要鼓起更大的勇氣才能凝視你的雙眸;再一次見你,顏亦冰,你讓我感覺你愈加美麗,卻帶著陌生和不真實。

就如我第一次凝視你時那般,我再一次端詳你的麵容,肆無忌憚地、帶著深沉的情感和熾烈的欲念,這些情感曾一次又一次將我湮沒將我埋葬,這些欲念曾一次又一次將我點燃將我灼燒,它們讓我心甘情願地沉淪在愛情的無間道,永無希望解脫。

可是,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過去的顏亦冰消逝在某個春光明媚的午後,消逝在鏡頭和閃光燈下,過去的夏拙也死於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燒。可以肯定的是,這場高燒過後,另一個夏拙獲得了某一種免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