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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媽的指導下,我寫了一篇批狗的文章,不用說,每一個字都像填滿火藥的炮彈,射程幾乎可以遠達台灣。我用了“罪大惡極、傷風敗俗、十惡不赦”等當時的流行語,就連布告上用來說強奸犯的話我也寫上。揣著這麼一篇文章,我感到上衣口袋重重的,就像裝了個鐵錐子,隨時準備脫穎而出。但是趙萬年一連幾天都不回倉庫,他在學校有一套房子,碰上複雜的事情就不回家。那個星期學校亂糟糟的,我連他的影子也看不到。

到了周末,我媽帶領我和曾芳在倉庫門前洗蚊帳。我們把洗好的蚊帳掛起來,水珠不停地從帳腳滴落,很快就在地麵滴出一個長方形。濕漉漉的蚊帳上落滿滾燙的陽光,好像火碰到水那樣發出嗤嗤的響聲,稍微睜大眼睛就能看見水珠怎麼變成蒸汽。曾芳撩起蚊帳,鑽進去,跑出來,搖得蚊帳上的水花四處亂濺,破壞了地麵的長方形。這時候,我看見趙萬年頂著一頭汗珠子回來了。他的臉硬得像塊凍豬肉,見誰都不打招呼,一進屋就把門關緊。

趙家突然安靜,安靜得不像趙家。忽然,從屋裏傳來踢凳子的聲音。趙山河輕喊:“拿來!還給我!”

“原來你每天晚上躲在蚊帳裏看的是這玩意,我還以為你在背馬克思、列寧呢。你看看,哪一個字不讓人臉紅?句句都夠得上流氓罪!難道這就是你的當務之急嗎?你還想不想當車間主任?”趙萬年的聲音忽高忽低。

趙山河大聲地:“把它還給我!”接著,是一陣搶奪。

“想要回去,沒問題。但你得告訴我,這是哪個流氓寫給你的?”

又是一陣搶奪。一隻玻璃杯碎在地上。“嘭”的一聲關門。“嘩”的一聲推門。腳步在跑動。涼鞋砸在牆壁,掉到地麵。趙萬年尖叫:“呀!你敢咬人?”

“叭”的一聲,好像誰的巴掌打在了誰的臉上。傳來趙山河低聲的抽泣。

趙萬年拿著一封信黑著臉走出來,一直走到倉庫外麵。我們家的蚊帳這時已經被太陽曬輕,一點點風就能把帳腳抬起。趙萬年站在蚊帳遮出的陰影裏看信。我們趴在倉庫的門口看他。他抬起頭,朝我招手。我走過去。他撩開蚊帳,把我們遮住。透過紗布,我看得見擠在門口的一大堆腦袋,但是他們卻看不清我。趙萬年把手裏的信遞過來:“你看看,這是不是你爸的字?”我盯住信箋,搖搖頭。

“會不會是於發熱的?”

“不知道。”

他把信箋貼到鼻子前又看了一會,皺著眉頭:“那會是誰寫的呢?膽子大過天了。你爸媽最近吵了嗎?”

我點點頭。

“吵什麼?”

“我爸想跟我媽要一次什麼,我媽不給。”

“這就對了。你能不能讓你爸用左手寫幾個字?”

“是不是要他寫信上的字?”

他點點頭,目光在信箋上匆忙地尋找。

“讓他寫親愛的山河嗎?”

“放屁!你讓他寫思念祖國,就四個字。記住了,用左手寫,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事辦好了,我讓你戴紅袖章。”

我點點頭,掏出那篇批狗的文章交給他。他接過去,瞟了一眼:“笨蛋,我是嚇他們好玩的,誰讓你真寫了?”他把稿子揉成一團,丟在地上,轉身走了。我把稿子撿起來,覺得好可惜。我寫得那麼生動,他竟然沒多看幾眼,還吹什麼要拿到學校的喇叭裏去朗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