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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我爸上半夜會打呼嚕,但是下半夜他經常爬起來,捧住桌上的水壺,咕咚咕咚地往嘴裏灌涼開水。他喝涼開水的聲音特別響亮,隔壁的於伯伯經常對我豎起兩根手指:“你爸昨夜又喝了兩壺。”我爸喝那麼多涼開水主要是覺得熱,他說一到半夜,五髒六腑便燒起來,根本沒瞌睡。有天深夜,我爸搖著紙扇,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不時地拍一下手臂上的蚊子,然後大聲地:“你們聽,你們聽,這成什麼體統,到底還讓人活不活?”

我被他鬧醒了。一個女聲在輕輕哼吟,時斷時續,一會跳上屋頂,一會跑到窗外。我豎起耳朵找了好久,才發現那是隔壁方伯媽的聲音。她像是痛得不輕,把喊聲強行忍住,但是慢慢地她忍不住了,“哎呀哎呀”的越哼越急,而且還提高了音量。哼了一陣,她的床板跟著“吱呀”起來,根據我的經驗,如果不是痛到打滾的程度,那床板是不會發出這種聲音的。我爸走到我媽床前,拍拍:“你聽聽,你聽聽人家。”我媽沒吭聲,睡得像一塊石頭。我爸一拍大腿,打開門走出去。

大多數後半夜,我爸站在倉庫門前的水池邊衝涼,他讓涼水從頭往下澆,久久地澆著,似乎要澆滅身上的大火。衝完涼,他默默地坐在水泥凳上,開始是幹坐,後來他學會用經濟牌香煙打發時間,一支接一支地抽,讓時間緊緊地接著,一秒也不許跑掉。他曾經對我說抽煙趕不走真正的煩惱,倒是能驅散那些討厭的蚊蟲。於伯伯每夜必須起來撒一次尿,準時得就像牆壁上的木頭鍾。有時他跑到倉庫後麵的廁所裏去撒,有時為了節約幾步,他會跑到前門的大樹下,偷偷地撒一泡露天尿。他即使看見吸紅的煙頭照亮我爸的手指,也不上去打一聲招呼,仿佛一個滿嘴流油的人沒時間搭理乞丐。

有一次,於伯伯剛把鳥仔從褲襠掏出來,我爸便叫了一聲:“蒼山。”於伯伯的尿一閃,就像患了前列腺炎那樣再也撒不出來了。這一聲久違的呼喊,讓他的嘴巴下意識地發出:“少、少爺。”這都是解放前的稱呼,那時於伯伯是我爺爺公司裏的年輕會計。“蒼山”是他爸給他的名字,解放後,他覺得應該有一份熱發一份光,便改名“發熱”。他係好短褲頭,走到我爸身邊:“還有好幾十年呢,你就這麼坐到老呀?”我爸歎了一口氣:“你們能不能輕點?讓海棠別那麼大聲。本來我打定主意吃一輩子的素,但海棠一喊,又吊起了我吃肉的胃口,人就像被放進了油鍋,煎熬呀!”

“那個賤貨,我叫她別喊她偏要喊,下次我在她嘴巴上捂個枕頭。”

“那會抖不過氣的,會鬧出人命的。”

“這房子也真是的,讓人一點秘密都沒有。我們那些房子要是不貢獻出去,隨便怎麼喊,就是在枕邊放一個擴音器,也不會幹擾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