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看見小池拿著那張手帕掩住嘴鼻,聽課的時候掩住,交談的時候掩住,走路的時候也掩住,好像害怕什麼氣味。有一天,她就這麼掩住嘴鼻問我:“廣賢,你打算到哪裏插隊?”
“不知道,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想去天樂縣。”
“你能確定嗎?”
“反正別的地方我不想去。”
幾天之後,小池還用那張手帕掩住嘴鼻,對我說:“我知道你為什麼想去天樂了。”
“為什麼?”
“因為報紙上的那篇文章,寫得真美!”
小池說的那篇文章就發表在省報副刊,標題叫《風物還是天樂好》。那年頭大家都忙著喊口號,關注大事情,沒多少人會注意報屁股上的小散文。手帕再也掩蓋不住小池的得意,她說:“天樂確實不錯,除了文章上說的好,還有三個好你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在看這篇文章之前,我都不知道地球上還有個天樂縣,就是現在看了文章,我也不知道天樂在什麼方向。小池說:“第一、天樂平均氣溫十六點三攝氏度,如果去那裏插隊不用多帶衣服;第二、天樂在鐵路線旁,如果去那裏插隊可以坐火車;第三、天樂有一個五色湖,在海拔兩千多米的象牙山上,由於山勢險峻,幾乎沒人能爬上去。但是我想,再高它也沒有珠穆朗瑪高,再險它也沒有喜馬拉雅險,所以,如果去那裏插隊,我一定要爬上去。”
就這樣,小池報了天樂縣,跟她一同派往那裏插隊的還有班上的五個同學,其中包括於百家和班長榮光明。我沒報名“上山下鄉”,借口是照顧我爸。一次放學的路上,小池攔住我:“其實你爸根本不需要你照顧,他的腿利索了,房子也分到了,你還能照顧他什麼?”
“給他打個伴,陪他說說話。”
“算了吧,據我所知,你爸到現在都還沒跟你說話,他根本就不想見你,躲你就像躲麻風。”
“那又怎麼樣?大不了你去趙萬年那裏告我。”
小池一跺腳:“我犯不著,你言而無信。”
“哎,小池,我可沒說過你什麼壞話,就連他們說你破相,我都沒摻和。”
小池把手帕從嘴鼻處拿開:“我破相了嗎?”
“沒破。”
小池又用手帕捂住嘴鼻:“如果你當初不說想去天樂縣插隊,我就不會報名。知道嗎?隻要我爸給領導割幾斤肉,我也可以留在城裏。”
“你自己不留,和我有什麼關係?”
“就有關係,你吊起了我上山下鄉的胃口,自己卻當了逃兵。”
我習慣性地拍了一下嘴巴:“對不起,算我多嘴了。”
“不過,現在補報還來得及。”
“我不想下鄉。”
小池盯住我,久久地盯住:“如果我叫你下呢?”
“你又不是校長,我怎麼會聽你的。”
小池一甩手,拋掉那張手帕,氣衝衝地走了。當時我一點也摸不透她,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生氣?她那麼善良,那麼喜歡幫助別人,怎麼說生氣就生氣了?難道是因為我思想落後嗎?思想落後可以被她看不起,但不至於讓她生氣呀。我踢了一下地上的手帕,隱約感到一團熱正離我而去,抬起頭,小池憤怒的背影果然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