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燕買了兩個蘋果去無線電三廠看我爸。她說那個月的工資快用光了,所以隻買得起兩個蘋果。我爸坐在黃昏的走廊上,眯起眼睛:“你是哪家姑娘?幹嗎要給我買蘋果?”陸小燕說:“我叫陸小燕,是廣賢的女朋友,在動物園裏工作。”我爸頓時咳了起來,好像這個消息是魚刺,忽然卡了他的喉嚨。
陸小燕先是幫我爸拖地板,然後坐在走廊上幫我爸洗衣裳。我爸說:“你真勤快,是那個兔崽子叫你來的嗎?”
“你幹嗎叫他兔崽子?他不是你的兒子嗎?”
“我沒有這樣的兒子,我們曾家祖宗十八代從來沒出過強奸犯。”
“廣賢沒強奸,他是被人陷害的。”
我爸的眼睛稍微睜大了一點:“你這是聽誰說的?”
“除了廣賢還會有誰?”
“你就那麼相信他?”
“他從來不撒謊,就是逃跑這麼大的事情,他也不跟我撒謊。你是他爸,還不知道他的脾氣嗎?”
“那他為什麼不……哎,這個兔崽子!”我爸呼地站起來,發現自己失態,又坐了下去。
“你有什麼話帶給廣賢嗎?要不要寫封信給他?一說起你他就流眼淚。”
“他哪會想我,連一個字都沒給我寫。”
“他怕你心髒病發作,怕勞改工廠的信封給你丟臉。”
“他早把我們曾家的臉丟盡了!”
我寫了一封信,委托陸小燕帶給我爸。我把我如何被抓,怎樣被判刑、加刑,詳細地寫了一遍,並向他保證我沒有給他和爺爺,包括爺爺上麵的祖宗們抹黑,希望他不要用那樣的眼光看我,就是看強奸犯的那種眼光。最後我寫道:
爸,如果連你都不相信,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人信我。請你相信一次,給我一點信心。我可以挑得起別人上萬公斤的冤枉,卻受不了你雞毛那麼輕的誤解。看在我媽的分上,求你相信我。
我爸看完信,手一鬆,信箋緩慢飄落。他一手扶門框,一手撫胸口,額頭冒出豆子大的汗珠。不出我所料,他的心髒發作了。陸小燕嚇得滿臉蒼白,扶住他大喊:“來人呀,快來人呀。”我爸的同事劉滄海、謝金川聞聲而來,把我爸送進了醫院。
陸小燕在她家燉了一盅雞湯,送到我爸的病床前。我爸斜躺著,臉色已經恢複。陸小燕喂我爸喝湯。我爸喝出了響聲,不停地咂嘴巴。我爸說:“你一來,我的胃口就特別好。”
陸小燕說:“那我就天天來看你。”
我爸高高地舉起右手:“有這麼高了吧?”
“你說什麼呀?”
“他,長這麼高了吧?”
“哦,你說廣賢呀。他現在都一米七五了,體重七十公斤,B型血,頭發剛剛冒出來就卷,他……我不敢說,怕你又犯心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