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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了再犯一次。”

“他……比你長得好看。”

我爸微微咧嘴,差一點就笑了,但立即收住:“你比我還了解他。”

臨走的時候,我爸從枕頭下摸出一封信:“這個,你帶給他吧。”陸小燕伸手去接。我爸忽然縮回去:“算了,我說過的,這輩子不想跟他說話。”

“如果廣賢看到你的字,一定會高興得在地上翻跟頭。”

我爸把信塞到枕頭底部:“算了算了,我得守信用,說過的話不能反悔。”

我爸住了十幾天醫院便回廠裏上班了。陸小燕每周都去給他拖地板、擦窗戶、洗床單、補衣服、釘紐扣什麼的。她一口一個“伯伯”,喊了幾星期之後,就一會叫“伯”一會叫“爸”,最後她嫌囉唆,幹脆不再叫“伯伯”。幾個月之內,她成功地把“伯伯”改成了“爸”,而我爸竟然沒有驚訝,好像這麼叫是天經地義的。每次臨走時,我爸看著陸小燕,嘴唇像患了帕金森氏綜合征那樣顫動。陸小燕以為他會說點什麼,就把耳朵伸得比兔子的還長,但是每一次,我爸不是說“哎”就是說“沒什麼,你走吧”。偶爾,我爸還會憋得臉紅,像大姑娘那樣害羞。陸小燕一直納悶,不知道我爸想說什麼?為此,她在照顧我爸的過程中,增加了一點興趣和期待。一個周末,我爸那句在嘴巴裏打滾的話終於噴薄而出:“小燕,你帶我看看那兔崽子吧。”

我爸提著兩瓶沙丁魚罐頭,跟著陸小燕上了來杯山的公交車。那天我爸的頭發梳得又順又直,還抹了發油。他的襯衣熨得沒有一點皺褶,不僅扣了風紀扣,還把兩個衣袖的扣子也扣上了,其中有一顆紐扣是出發前陸小燕才釘的。他穿了一條黑褲子,褲腿上的折線筆直。他的腳下蹬著一雙黑皮鞋,上麵一塵不染,鞋帶弄得整整齊齊,在鞋口處係了一朵繩花。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一個資產階級少爺的打扮。陸小燕幫我爸洗過無數次衣服、鞋子,從來沒看見過這雙皮鞋。後來她才知道,那雙鞋是我爸跟劉滄海老婆的哥哥借來的。

我爸生平第一次來到杯山拖拉機廠門前,他朝院子裏看了看:“其實,我跟他也沒什麼好說的。”陸小燕說:“那你就聽他說,他的口才好。”我爸哎哎地答應,提著罐頭在門口徘徊。陸小燕到窗口去登記、出示證件,辦理有關手續。等陸小燕回過頭來,我爸不見了,地上放著那兩瓶罐頭。陸小燕抬頭望,我爸正快步離去。陸小燕追上他:“爸,都到了門口,還是進去看看吧,他挺想你的。”

“你把罐頭交給他,我還是不見為好。”說完,我爸跳上了公交車。

公交車緩緩地離去,陸小燕看著車屁股不停地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