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我才趕到小燕的單身宿舍。她坐在一隻大木盆前搓衣服,滿手都是肥皂泡。我站到門口,叫了一聲“小燕”。她嚇得一屁股坐到地板上:“你……你怎麼出來了?”
我關上門,她一頭撲過來,兩人緊緊抱住,抱得幾乎都喘不了氣。我捏她的手,她咬我的嘴,我們一起倒在床上,滾過來滾過去,就像是一台壓床機。不瞞你說,這是我第一次親嘴,她的嘴巴濕濕的,甜甜的,比當時的白糖水好吃,比現在的飲料好喝。這是我盼了五年的擁抱,是雙方都用手做了大量鋪墊的擁抱,換誰,誰都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往下整,哪怕再坐十年牢。但是,我沒敢往下整,盡管她的手不停地引導我,盡管她已經扯掉了我上衣的全部紐扣,但是,我立即就把襯衣合上了,連她挺過來的胸口都沒敢捏,好像不是剛從牢裏放出來的。我們隻是緊緊地抱著,吃著對方的口水,喘相似的粗氣,在觀望,在等待,在比賽做正人君子,好像要出事了,卻什麼事也沒發生。你別用怪怪的眼神看我,以為我說的是假話,小姐,那時可不像現在看見脖子就想起大腿,隻要擁抱就脫衣服。我向你保證,幹嗎要向你保證?我向毛主席保證,當時我真的沒動她一根毫毛,難道我在這方麵吃的虧還小嗎?走出杯山拖拉機廠大門的時候,我跟自己發過毒誓,就是在男女關係上別再犯幼稚病,別又栽在身體上!
不知抱了多久,她忽然推開我:“你怎麼提前出來了?”
“張鬧翻供了。”
“翻供了?那李律師怎麼說這個案件翻不了?”
“那個姓李的肯定是騙子,文件我都拿到了。”
“快,快把文件拿給我看看。”
我伸手一摸衣兜,飛快地坐起來,身體忽然就僵住。我說糟了,那份文件被水衝走了。她說不會吧,我幫你找找。她把我的衣兜全部翻過來,除了張鬧給的錢,每個口袋都是空的。她說:“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隨便就讓水衝走了?”
“在河裏扔衣服的時候,我忘了衣兜裏的文件。那可是我從拖拉機廠帶出來的唯一物品,隻有它才能證明我的清白。”
“你這個馬大哈,成心想做一輩子流氓呀!”
我急了,馬上要去找文件。她問我去哪裏找?我說張鬧一定有辦法。
“曾廣賢,虧你想得出來!那個姓張的害你還不夠慘嗎?哪怕去求籠子裏的動物也輪不到求她呀。”
“她已經向我認錯了。”
“認錯?她幹嗎不早一點認錯?幹嗎要等到你快出來的時候才認錯?不就是怕你報複嗎?”
“小燕,她沒你想的那麼壞。假如她不去翻供,我的頭上還得戴著一頂強奸犯的帽子。但是她去翻供以後,性質就不一樣了,我就不是強奸犯了。要是她使壞,完全可以裝糊塗,假裝不認識我,完全可以不理這單子事。”
“喲喲喲,你才出來多久呀?不到半天,就把她誇得像個先進工作者,那你找她去吧!”小燕拉開門,把我推出來,弄得門都有了生氣的模樣。
當時,我一點也不了解女人,不知道她的心裏和動作是相反的,不知道生氣也是一種考驗,不知道她關上門之後還貼在門板上聽動靜,不知道她是多麼盼望我把門推開,再回到她的懷抱。我以為她真的生氣了,就把準備敲門的手放下來,轉身走了。一路上,我都在想那份文件,也許下水之前,我已經把它放到了張鬧準備的布袋裏;也許在上岸以後,我已經把它塞進了衣兜。這麼重要的東西,我盼了整整十年的東西,不可能隨隨便便就丟了,好像出廠門的時候,我的手還在衣兜碰到過它,還緊緊按了幾下。
回到小閣樓,我把張鬧買的新衣新褲翻了一遍,沒有找到文件,就把它們砸到樓板上,踩了幾下,踢了幾腳,覺得今天整個就做錯了,根本就不應該上張鬧的吉普車,不應該到河邊去洗澡,而是直接回到這裏,把那份文件讓趙萬年看看,讓小燕看看,讓他們都為我高興高興。假如不跟張鬧耽擱,我甚至有時間找一個裝潢店,把那份文件鑲到鏡框裏,掛到閣樓頂,就是睡覺了也要看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