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園長走了之後,我在嘴裏塞了一支煙。這時天已經暗了,閣樓裏的陰影開始成團成團地集結。我劃亮一根火柴,竟然沒往煙頭上點,直到手指被燒痛了才把火柴頭扔掉。接著,我又劃了一根,還是沒往煙頭上點,而是看著它在手裏燃燒。火苗一閃一閃的,一會紅一會綠,一會圓柱體,一會橢圓形……那幾天,我養成了劃火柴的習慣,劃了一盒又一盒,不是為了點煙,而是為了看火苗。後來,我幹脆拿火柴來賭博,在劃之前先默念:“如果燃了就跟張鬧結婚,如果劃不燃就娶小燕。”結果,大部分火柴都劃燃了,你不得不佩服那時的火柴質量上乘,極少偽劣產品。劃了幾盒,我覺得這不公平,就把前提改過來:“如果劃燃就跟小燕結婚,如果劃不燃就跟張鬧。”結果,百分之九十的火柴也劃燃了。當樓板上的空火柴盒越堆越高,當手指漸漸被熏黃,我才發現自己犯下了嚴重的錯誤,既然字條已經抽對了張鬧,就不應該再拿火柴來賭博,哪怕是賭了也不應該亂修改前提,現在好啦,自己把自己搞亂了。
到底是娶小燕或是張鬧?這成了我的首要問題。為此,我去問過趙萬年、趙大爺、陳白秀、方海棠、於發熱、榮光明、房子魚以及我初中的班主任“沒主義”等,他們百分之百地認為娶小燕才是我的唯一出路。趙大爺甚至把我從頭到腳摸了一遍,然後說:“少爺,你的身上什麼也不缺,就是缺良心!”這麼一致的態度,這麼高的百分比,這麼深刻的諷刺,不得不讓我重新考慮陸小燕。但是,上述同誌都是打屁不怕臭,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難免有隔靴搔癢的嫌疑,所以,這事我還想問一問於百家和小池,他們應該是最知情的了。
一天晚上,我來到百家和小池的新居。他們的新居在百貨公司的宿舍大院,直套,裏麵一間做臥室,外麵一間做客廳。收音機上麵的牆壁上還貼著褪色的“喜”字,右上角已經耷拉,“喜”字的旁邊掛著一幅油畫,畫麵是一池幽藍的湖水。木沙發上麵的牆壁上貼了三張電影海報,全是當時最紅的女演員。小池比原先又胖了一圈,百家還是那麼結實。我向他們請教到底是跟張還是跟陸?
小池驚訝地:“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跟陸小燕啦。”
百家說:“我要是你就跟張鬧。”
小池說:“為什麼?”
百家說:“漂亮唄。”
小池說:“漂亮當不得飯吃,找老婆就得找個你生病了她比你還要著急的,這樣才能過一輩子。”
百家說:“那也不能娶個醜八怪。一個人一輩子有多少時間待在家裏、睡在床上?誰不願意抬頭低頭都看見個大美人?書上說了,隻要天天看著漂亮的就能多活好幾歲。”
“放屁。你沒看見書上說男人討了狐狸精會短命嗎?廣賢,漂亮的靠不住,萬一給你弄頂綠帽子,那你就死得快了。”
百家說:“寧偷仙桃一口,不守爛梨一筐。”
小池把指甲剪拍到桌上,盯住百家。
百家趕緊解釋:“不是說你,我是給廣賢出主意。”
小池說:“那你告訴我,誰是你的仙桃?”
百家低下頭:“我可沒有仙桃。”
小池說:“那你的爛梨不就是我嗎?”
百家說:“我……我可沒這樣說。”
小池說:“牛翹尾巴是拉屎,狗一抬腿是撒尿,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呀。”
百家說:“好了好了,不跟你爭了。廣賢,你娶陸小燕得了,反正說真話討人嫌、逗人恨。”
小池抓起一根木棍:“你不服氣是吧?”
“這不是廣賢的事嗎?跟我有什麼關係呀?”
“不是廣賢這事,我還不知道你是一副花花腸子,難怪天天晚上你不坐沙發,要搬張凳子坐我的對麵,原來是看牆壁上的這些仙桃。我讓你看,讓你當壽星……”小池一邊罵一邊用棍子戳牆壁上的演員,演員們的頭發掉下來,臉掉下來,最後連衣服也掉了下來。
離開百貨公司大院,我基本上打定主意跟陸小燕了,但是我得找個理由拒絕張鬧,如果理由不充分,沒準會鬧出人命。我皺著眉頭想了幾個晚上,背著手走了幾條馬路,都沒找出一條最好的理由,於是,專程到杯山去找賈文平管教,管教就是管教,他一下就抓住了事物的本質:“這很簡單,你把球踢給張鬧不就得了。”
我盡管踢過足球,卻不知道怎麼把球踢給張鬧,便彎腰給賈管教點了一支煙。他吸了幾口:“你就問她為什麼愛你?這一問,保證會問得她的嘴巴比乒乓球還大。”是呀!張鬧為什麼會愛我?我的腦細胞頓時活躍起來,像我這樣的身份,她會愛上我哪一點呢?鼻子,或者嘴巴?既然在小燕門口我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麼麵對張鬧的時候我就犯傻了,不想了?難道愛情真的會使人變成木頭嗎?張鬧的條件比小燕高出來一大截,她跟我不在同一個階層,怎麼會愛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