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相信張鬧的鬼話,願意給她半年時間。當時,我整個變成了木頭,把送過去的棉被、電飯煲、水壺和紅“喜”字又捆掛到單車上,推著車往回走。走到倉庫的樓梯口,我的手一鬆,就上了閣樓,一屁股坐到席子上。也不知道坐了多少天,反正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坐著,專心發呆。直到有一天,眼睛調好了焦距,木箱上的那麵鏡子慢慢清晰,我又看見了鏡子背麵小燕的照片,才站起來。你絕對想不到,我站起來的時候,席子竟然粘上了屁股,跟著抬了起來。我走到門口,那席子還跟著,卡在門框上,像門閂把我閂住。我用了好大的勁,才把席子撕下來。席子上結了一層黑黃的膿,我的屁股已經坐爛了,但是我沒有感覺到痛。
下了樓,我扶起單車,推著它上了鐵馬東路,一直往西走。棉被電飯煲熱水壺紅喜字全都還在,我的屁股都坐爛了,那些東西竟然沒被人拿走,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我一直走到西郊動物園小燕的門口,才刹住腳步,卸下單車上的東西,肩扛手提擠進門去。我怎麼進去的,小燕就怎麼把我推出來的,那幾張紅喜字掉下去,小燕抬腳踢到走廊上,緊接著就是關門聲。我把肩上的、手裏的放下,說:“小燕,你先把這些東西收了,等跟張鬧辦完手續,我們就結婚。”屋裏傳來砸杯子的聲音,任我怎麼求,怎麼拍,門就是不開。我從中午站到晚上,站到深夜,雙腿和眼皮實在撐不住,便打開那床棉被,把走廊當床鋪,就地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感到頭皮一陣灼熱,睜開眼睛,走廊上一大片陽光。我的頭邊擱著一隻瓷碗,裏麵裝著兩個大饅頭。我抓過來,咬了一口,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下。小燕對我這麼好,我竟然還忘恩負義,還良心被狗吃,竟然色迷心竅,偏要娶個髒女人,現在終於遭了報應……
吃完饅頭,我朝飛禽區走去,站在一棵樹下遠遠地看。小燕提著飼料桶站在一大片鴿子中間,手一揚,鴿子們便爭搶起來,但是她盡量不讓鴿子們爭搶,把飼料平均撒在地麵,哪怕是鴿群的邊緣她也沒遺漏。一隻鴿子落在她的肩頭,眼睛骨碌碌地轉動。鴿子們都吃得差不多了,小燕轉身走去,她結實的背影一搖一晃,空著的手甩得蠻高,偶爾跳躍一下,伸手去抓樹葉,身上沒有一點被傷害過的痕跡。她動作的輕盈反而加重了我的負擔,當初不娶她何止是後悔,簡直就是犯嚴重的路線錯誤。
那幾天,小燕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好像她是一條延伸的道路,我是路上的行人。她明知道我在她身後,卻故意不回頭,不理睬,該喂鳥的時候喂鳥,該掃地的時候掃地,該打飯的時候打飯。我知道她憋了一肚子的氣,輕易不敢惹她,就默默地跟著,像是她的影子或者招牌。有時候,別人找她是從我開始的,他們先看見我,然後把目光往前移動幾米,就發現了真正的目標。一些人跟她說話,眼睛總要往後麵掃上幾眼,好像我是UFO。一天,小燕走進飼料室,把兩袋飼料倒在地板上,我抓起鏟子謔謔地攪拌起來,很快就把兩種飼料攪勻了。她摔下麻袋,抹了一把眼角:“你為什麼要這樣?你都結婚了,為什麼還讓我不得安寧?”
“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活該。當初我不是沒勸過你。”
“隻要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做什麼都行。”
“那你給我跪下。”
我的腿一軟,真的跪下去。
“那你再扇幾巴掌,讓我解解恨。”
我扇了自己幾巴掌,覺得不解恨,又抓起她的手,往我的臉上扇。她把手縮回去:“別碰,我懶得洗手。”我隻好不停地扇自己,扇得一聲比一聲響。
“現在你才知道我陸小燕好,當初你的眼睛瞎了嗎?要不是看你可憐,我真不想理你,”她一跺腳,“別扇了,想跟我就快點去離婚,如果一個月內拿不到離婚證,就別來見我。”
我趕緊爬起來,轉身去找單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