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趙山河提醒,我差不多把小燕從腦子裏抹去了。人就這麼犯賤,幫過你的人不一定都記得住,但傷害過你的,你會牢牢地記一輩子。12號那天,我把三個月的工資全部從存折上領出來,買了一雙張鬧那樣的皮鞋,一件張鬧那樣的高領毛衣,外加一大網兜蘋果,騎上單車去看小燕。我敢這麼大手大腳地數錢,全仗著有鐵馬東路那間倉庫。當初小燕說給我一個月的時間鬧離婚,現在都兩年過去了,她會不會罵我不守信用?會不會像小池那樣鬧自殺?一路上,我都在想怎麼安慰她,怕她哭鼻子,我就在一家新開的小賣部停下來,買了兩條手帕揣進衣兜。有了這兩條手帕,我的底氣足了,單車踩得比剛才快了。
遠遠地,我聽到蹩腳的琴聲從小燕敞開的房門傳出來,走到門口一看,胡開會正對著小燕挺起的腹部拉手風琴。他們看了看我,也沒停下,而是把那一曲《我的中國心》演奏完畢,才跟我打招呼。胡開會放下琴,朝我點點頭。小燕說:“開會剛剛學會拉這玩意,為了給孩子胎教,現在我們連英語也得學上幾句。”我壓根兒沒想到,小燕已經跟胡開會結了婚,而且還懷上了孩子。我把禮物遞給小燕,她當場穿上,在原地轉圈,讓我和胡開會幫她看看夠不夠漂亮。當我們都點頭誇好的時候,她對我說了一聲:“謝謝。”
“你們真不夠朋友,結婚也不通知我來吃喜糖。”
“哪來得及呀,發現小燕懷上了,我們才趕緊領結婚證,連喜酒都不好意思請。”
胡開會嘴裏假裝喲嗬依嗬喲,但心裏麵卻美得啷格裏格啷,他當即到廚房炒了一盤雞蛋,一碟花生,拿出兩瓶二鍋頭擺在桌上。兩個男人喝了起來,一邊喝一邊說何彩霞、趙敬東和何園長,甚至說到了國際國內形勢,但坐在一旁的小燕沒讓我們連續說上三句,就會插話:“張鬧呢,也該懷上了吧?”說這話時,她的臉上像貼了獎狀那麼神采奕奕,身板像掛了金牌那麼挺。我說:“懷上啦,張鬧都喜歡吃酸蘿卜了。醫生說我長得這麼帥,她長得那麼漂亮,生出來的孩子肯定可以當演員。”小燕說:“是嗎?如果懷上了,一定要胎教,這樣小孩將來才會考上大學,弄不好還會讀研究生。”
我嘴巴哼哼地答應,心裏卻酸溜溜的。我從杯山出來的那天晚上,要是不反對小燕解我的褲帶,要是當初我不選擇張鬧,那小燕懷上的這個孩子就該叫我爸爸,拉手風琴的人就不會姓胡。我悔一次喝一杯,喝一杯悔一次,漸漸地頭暈了,身子熱了,胸口嘭嘭地跳了,最後我給他們的幸福生活來了一個歸納:“小燕,開會,你們知不知道你們趕上了一個好時代?提前十年,你們敢先懷孕後領結婚證,沒準誰就會被判強奸罪。當年要是有今天這麼開放,我曾廣賢哪會坐十年牢,哪會一朝挨蛇咬十年怕井繩,哪會出了監獄還不敢動自己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