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2 / 3)

我嗤之以鼻,把鞋踢進了床底。

秋裳抱著臉盆從外麵回來,把洗好的衣服晾在窗口,突然神秘兮兮地轉過頭來問:“哥,今天來送球鞋的那個女生是誰呀?”

我想起塗聶聶那張飛揚跋扈的臉,不屑一顧地說道:“是我們班裏的同學。”

秋裳很八卦地問:“她喜歡你嗎?”

我抓起毛巾擦了擦濕濕的頭發,嘟囔道:“她家有錢有勢,她喜歡我什麼?”

“她來找你的時候我在陽台上看見了,穿著白T恤、紅色背帶褲,很漂亮啊!”

我鄙夷地撇撇嘴,望了秋裳一眼:“小孩子,你懂什麼叫漂亮呀?”

秋裳溫柔地笑了,脫了鞋子窩在床上,眼睛一眨一眨望著我問:“哥,我漂亮嗎?”

我脫口而出:“我妹妹當然漂亮。”

秋裳抿著唇,笑彎了一雙星眸:“可是他們說那個女生比我漂亮。”

“傻瓜,她再漂亮也不是我妹妹。”我走過去撫了撫秋裳的頭發,又拉開床頭的抽屜檢查藥瓶,“這個季度的藥快吃完了,該去醫院做檢查了。”

“哥,我現在好多了,好幾年都沒事,可能不用吃那麼多藥了呢。”

“要聽醫生的,檢查了再說。”我輕聲哄了她幾句,熄了台燈回自己床上睡覺。

夜靜了,知了還一陣強一陣弱地叫喚著。一點點螢火從窗外飛進來,在天花板上停住了,好像夜幕裏的星星。回想前幾年秋裳突然發病的時候,我以為她就快死了,每天跪在那座破教堂裏求耶穌保佑她,我甚至願意代替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

可是越長大越明白,上帝永遠不會保佑秋裳,能保護她的隻有我。

已經是開學的第四周了,天氣還是那麼炎熱。

我斜背著書包跨上校車,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前排的塗聶聶。她穿著一條紅碎花的雪紡連衣裙,梳著齊眉的劉海,腦袋上頂著個包子頭,腳下穿了雙類似芭蕾舞鞋的紅布鞋,優雅而豔麗,令我想起了那個叫《紅舞鞋》的童話故事。

塗聶聶難得沒看見我,很開心地在和旁邊的男生說笑。我留心瞥了一眼,那個男生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

上回塗聶聶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牽著人家的手在學校轉了一圈,我還以為那個斯文的學習委員會被她嚇跑,結果好像有點兒出人意料。他對塗聶聶仍然很有禮貌,甚至還想和她加入同一個學習小組。不過他不夠了解塗聶聶,普通的學習小組怎麼能滿足她那顆膨脹得快要爆炸的心?

我在他們後排坐下,然後聽見塗聶聶唧唧喳喳地說道:“我數學不好,物理不好,化學不好,生物不好……”

我一手支著下巴想,她還有哪一樣是好的呢?

“你看,我根本沒有特長,所以為了不拖累你們這些好學生,我決定加入體育小組!”

“體育……”學習委員當然很驚訝,不過他表達驚訝的方式和塗聶聶不同而已。

“是啊,所以你別管我了,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吧!”

“好吧……”學習委員勉為其難地點了頭,而且聲音裏還透著失望。

周一是升旗的日子,班主任總是來得特別早。

當我走到教室門口,就看見李老師把塗聶聶逮住了。她板正的臉拉得很長,很嚴肅地衝她訓話:“塗聶聶,你怎麼又不穿校服?你知道你一個人對我們班級造成了多壞的影響嗎?”

塗聶聶舉著手小聲說:“我的校服掛在陽台上被貓抓破了。”

李老師厲聲問道:“怎麼沒抓破你的紅裙子啊?”

她一本正經地回答:“因為我的紅裙子是掛在衣櫃裏的。”

李老師緊緊皺著眉頭,推她進了教室:“等會兒升旗你不準去,就待在教室裏!”

“哦。”她溫順地點頭,像隻犯了錯的小貓咪。

其實外表的溫順都是假象,她內心裏住了一隻抓耳撓腮的猴子。

我尾隨她進了教室,往自己的座位走去。她突然掉頭正對著我,指著我的腳問:“你怎麼又穿拖鞋?我送你的新鞋呢?”

“你送的我就必須穿嗎?”我嗤笑了一聲,越過她往前走。

“喂!”塗聶聶氣惱地揪住我的胳膊,大喊,“老師,費東藍穿了拖鞋,他也不能去升旗!”

李老師銳利的目光精準地落在我的腳上。我無奈地低頭掃了塗聶聶一眼,幸好我本來就不想去升旗,不然我可以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拎出去扔了。

李老師在門口喊道:“費東藍,你也留下來。其他同學都下去排隊!”

塗聶聶神氣地叉著腰站在我麵前:“哼哼,誰叫某人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是什麼電視劇裏學來的台詞?

我忍不住嘲笑起她來:“同學,你這是在演戲嗎?”

塗聶聶跳上課桌坐著,兩條細細的腿在空中晃蕩。她腳上的紅鞋子忽而揚起,忽而落下,像跳舞一般優雅。

我心血來潮,好奇地問她:“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紅色?天天穿得紅彤彤的!”

她很認真地回答:“因為好看啊!紅色是最高貴、最熱鬧、最漂亮的顏色,要不然古時候的新娘子怎麼要穿紅嫁衣,坐紅花轎呢?”

我不以為然地說道:“外國的新娘子還穿白紗呢。”

塗聶聶露出很嫌棄的表情,鼻子都皺皺的:“我才不要穿白紗,以後我結婚一定要穿紅嫁衣,坐紅花轎。”

說得跟真的一樣,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說不定等到結婚的時候,她早就不喜歡紅色了。我不再答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課桌。雖然極度厭惡做作業,不過第二堂課就要交了,臨時抱佛腳找一本來抄一下也好過聽老師嘮叨。

聒噪的塗聶聶安靜了不到兩分鍾就跑來打攪我,一驚一乍地問:“咦?憂鬱的藍,你在抄作業嗎?”

這還用得著問嗎?她沒長眼睛?我懶得看她,也懶得說什麼,自顧自地抄我的作業。不一會兒,塗聶聶便風風火火地抓了本子坐到我旁邊來:“也借我抄一下!”

我斜了她一眼:“你也沒做?”

她無辜地皺著眉頭說:“我不記得了。”

我們飛快地抄著作業,廣播裏奏起了國歌。在慷慨激昂的樂曲聲中,我們手下的筆尖也不由自主地跑得更快了。升旗儀式結束後,照例是教導主任講話。那些話我基本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根本不知道他在講什麼。

可是塗聶聶突然很驚悚地側過頭來瞪著我,我用眼角餘光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問:“怎麼了?中邪啊?”

塗聶聶一把揪住我的手,大叫:“你們院長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什麼年代了,還有表揚信這麼老土的東西?早知道我就不給你們送東西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豎起耳朵聽廣播。竟然真的是姚阿姨寫來的表揚信。最不可思議的是,教導主任居然會在升旗儀式上念這封信,表揚的對象是塗聶聶……

“憂鬱的藍,是不是你出賣我?”塗聶聶像奧特曼打小怪獸一樣猛捶我的胳膊,“你不穿我的鞋子就算了,還讓我出糗!”

我不耐煩地提高了幾分音量:“你緊張什麼?沒聽見這是在表揚你嗎?全校三千學生,有幾個能得到這樣的表揚啊?這下你可出風頭了。”

“可是,可是……”塗聶聶很懊惱地撓著自己的頭,“我才不想出這樣的風頭。”

我更加不明白她了,難道她那麼想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名啊?

廣播裏安靜了片刻,突然出現了另一個聲音:“為了表揚和激勵塗聶聶同學這種樂於助人、善良大方的品德,學校決定給塗聶聶同學頒發獎狀和錦旗,請塗聶聶同學上主席台來領獎。”

這可是惜字如金的校長的聲音啊……

塗聶聶頓時蒙了,呆呆地望著我說:“校長要給我發獎狀?可是我在教室裏啊,從教室跑到操場去至少要5分鍾啊!”

我點點頭,繼續抄作業:“那就快跑。”

“算了,為了風度,我還是不要獎狀了。”塗聶聶自言自語地堅定了信念之後,低頭趴在桌子上繼續抄作業。

廣播裏喊了三遍“高一(五)班的塗聶聶同學”後,終於改口說:“塗聶聶同學不舒服,今天沒來參加升旗儀式,請高一(五)班的班主任代領。”

可能是因為這封表揚信,李老師心情大好,我和塗聶聶都沒有罰站,隻要我們放學之後打掃教室的衛生。

夕陽落下去的時候,山那邊的雲彩特別濃。夕陽就像發光的寶石被蓋在一團綿軟的天鵝絨裏麵,很適合當做珍貴的禮物送給珍貴的人。

白鴿都棲息在屋頂的鴿舍裏,時不時發出低低的“咕咕”聲。

塗聶聶伸長胳膊擦窗玻璃,夠不著的地方就跳起來,她整個人沐浴在夕陽的金光裏,臉上的表情總是那樣神采飛揚。她仿佛生活在童話世界裏的公主,那麼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可她偏偏又喜歡搗亂,所以最多算是個被巫婆下了咒語的公主。

我過去幫她擦窗戶,一伸手就擦完了她夠不著的地方,一邊問她:“塗聶聶,你為什麼一定要和別人作對?”

“嗯?”她眨巴著眼睛像是很疑惑,“我哪裏跟你作對了?”

我幫她擦完麵前的窗戶,斜睨著她問:“為什麼開學典禮非要穿紅衣服?難道全校這麼多人,就你一個人很特殊嗎?”

塗聶聶亮閃閃的眸子忽然有些暗了,她泄了氣,耷拉著腦袋說:“我爸爸不能來參加開學典禮,隻能看錄像。可是錄像上所有人都穿一樣的衣服,他怎麼能一眼認出我來呢?”

真是很難得看見她這樣蔫蔫的樣子,我兀自暗笑,又問:“哦,你爸爸在哪兒?”

“在國外做項目,就快回來了。”

“那你媽媽呢?”

“我沒有媽媽。”她不僅低著頭,連聲音都小得跟蚊子一樣。

原來囂張跋扈的塗聶聶也有死穴。我突然覺得胸口有點兒刺痛,後悔問了她這樣的問題。就算是童話世界裏的公主也會有不愉快的記憶,更何況被巫婆下了咒語的公主。

看著她頭頂上別了一隻中國娃娃的發卡,我故意伸手動了一下。

她條件反射似的抬起頭瞪著我吼:“別動我的發型!”

我鄙夷地皺起眉:“什麼發型啊?包子頭。”

塗聶聶像刺蝟一樣怒了:“什麼包子頭啊,是公主頭!”

“明明就是包子頭……”

“跟你這種沒品位的人沒辦法溝通!哼,我走了!”

炎熱的下午,有樹蔭的地方就好似天堂。知了在樹梢上拚命地叫,也不怕扯破了喉嚨。我拿一根樹枝捅了捅樹上的知了,呼啦飛走了好幾隻。去跆拳道館有一段路,我趿著拖鞋慢慢走過去。

一隻紅蜻蜓突然從樹下飛過,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個紅色的塗聶聶。她笑起來很燦爛,像陽光下盛開的花。她悲傷的時候很悠柔,像低飛的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