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3 / 3)

我一路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場館。不知怎麼的,眼前好像出現了幻覺,看見穿著一條紅碎花裙的塗聶聶張牙舞爪地朝我跑過來。

我揉了揉眼睛,直到一隻冰涼的爪子搭在了我的胳膊上,才驚覺這不是幻覺。

“費東藍!”一張樂開了花的臉在我麵前放得越來越大。

我皺著眉頭,推開她的爪子:“幹嗎?”

她圍著我跳來跳去,像一隻小兔子,又像一隻小麻雀,大聲嚷嚷:“為了給體育小組爭光,我報了名在這裏學習跆拳道!”

“你?”我不得不鄙夷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幾遍。

“喂,你別小看我,我的力氣很大呢!”她說著,把胳膊抬起來用力砸了我一拳。

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在給我撓癢癢嗎?”然後我頭也不回地進去了。

這個塗聶聶,我已經用了各種動物來形容她,仍然形容不出她那聒噪而好動的境界。

我在這裏教少年初級班,一方麵可以免費訓練,一方麵是為了勤工儉學。

院長培養我這麼多年,我現在都是高中生了,總不能繼續靠福利院的撥款來供我讀書。況且秋裳身體不好,以後還要上大學,所以我要趁早賺錢,要賺很多錢才行。

我在更衣室剛換好訓練服走出來,就有一位老師跑來告訴我:“東藍,今天你班裏有個插班生。那個女孩非要上你的課,說是你同學,特地來捧場的。”

不用想就知道是誰了,我無奈地點點頭。

進訓練房,鞠躬,再抬起頭,就看見塗聶聶穿著一身通紅的運動服跪坐在最後麵。

我差點兒氣絕了,指著她說:“那位同學,上課要穿訓練服。”

塗聶聶站起來轉了個圈,一本正經地說:“這是我特別定做的訓練服。老師,你看,跟大家的一模一樣,隻是顏色不同而已。”

我壓著嗓音說:“你這樣不符合我們這裏的規定。”

她又舉著手說:“老師,報名的時候沒有規定說不準穿紅色的訓練服啊!”

這一刻,我明白李老師那種扭曲的表情是有多痛苦了。

其實塗聶聶這樣的女生,你越在乎她,她就越會跟你對著幹。我調整了自己的呼吸,決定無視那個紅彤彤的身影,嚴肅地對各位學員說:“大家下午好,今天是我給你們上的第四節課……”

塗聶聶雖然個子小,但是身手靈活,學東西也挺快的。其實剛才她在門口朝我胳膊上砸的那一拳到現在還有點兒痛,隻是我不能讓她發現罷了。

“嗨!哈!呀——”塗聶聶看見我走過來,更加賣力地練拳。

我卻無視她,繞到她後麵去指點其他同學的動作。我能感受到從側麵噴過來的憤怒目光,幾乎能在我身上燒出幾個窟窿來。我毅然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繼續無視她。

可想而知,塗聶聶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無視。我時不時用眼角餘光瞥她幾眼,她臉上那種憤憤不平的表情真是越看越好笑。

好不容易到休息時間,我回教員室去喝東西。

聽見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咚咚”聲,回頭一看,塗聶聶光著腳丫無比英勇地衝到我麵前大喊:“費東藍!”

我“咕咚咕咚”喝完了一瓶飲料,板著臉告訴她:“在這裏,你要叫我費老師。”

塗聶聶發怒的時候像刺蝟,把渾身的刺都豎起來,雙眼通紅瞪著我:“哪裏有你這麼不負責任的老師?我第一次上課,你總要把我前麵漏掉的補起來吧?”

“你可以去上別的老師的課啊。”我笑了笑,將手裏的瓶子扔進回收筐,壓低聲音對她說,“我可不像李老師那麼好對付。”

塗聶聶漲紅了臉,突然伸出拳頭來。我嚇了一跳,出於本能地往後退。可是她隻是把拳頭送到我麵前,撇著嘴說:“你看,我受傷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不以為然地說道:“不就是有點兒紅嗎?”

“腫了。”她更委屈了,可憐巴巴地望著我,“你的胳膊是鐵的嗎?我打你一拳把自己的手都打腫了。”

我仔細看了看,似乎真的有點兒腫,又笑著說:“這麼細皮嫩肉的,還想學跆拳道啊?你也就是學幾下把式好出去糊弄人。”

“誰說的?”塗聶聶頓時挺起胸膛,氣勢昂揚地朝我喊,“我一定不會半途而廢的,我要練好跆拳道,為體育小組爭光!”

體育小組有什麼光可爭的,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我無奈地聳聳肩:“快回去休息幾分鍾,等會兒的訓練強度更大,有你累的。”

塗聶聶信心十足地跺著腳說:“那你就等著看我的厲害吧!”

可是話音剛落定,她忽然傻了,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我也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她的腳很白,腳趾纖細而精致,仿佛天生就是一雙舞者的腳。不過右腳的大腳趾不知道被什麼劃破了,流了血,地板上都踩出了兩個帶血的印子。

我也愣住了,指著她的腳問:“流血了啊?疼嗎?”

塗聶聶終於反應過來了,哭喪著臉哇哇大叫:“啊……好疼啊!我踩到什麼了?”

看她那手足無措嚇得臉色發白的樣子就知道這樣的千金小姐沒受過什麼挫折,我把她扶到一旁的長椅上去坐著,叮囑她:“喂,你別亂動,我去拿醫藥箱。”

塗聶聶安分地坐在那裏,撇著嘴,一臉委屈。

我忍不住想笑,背過身去打開醫藥箱,拿了碘酒、棉簽和紗布,還有雲南白藥。

塗聶聶大概看見我笑了,有氣無力地說:“憂鬱的藍,你幸災樂禍。”

我咳了兩聲,在她麵前蹲下,一手托住她的腳,說:“我在幫你處理傷口,要不然給你叫救護車?”

“不要……我討厭醫院。”她嘟著嘴很不高興地說。

我用碘酒清洗了一下她的傷口,仔細檢查了一下,應該是被門口的木屑劃破的。前兩天隔壁辦公室剛裝修完,地上沒完全收拾幹淨,殘留了一些東西。還好她踩到的不是釘子,這丫頭,太不小心了。

我側身坐在她旁邊,為了方便包紮,隨手把她的腳踝拎了起來,擱在我自己的腿上。

“啊……”塗聶聶忙不迭地叫喚起來。

我皺著眉頭瞟了她一眼,說:“知道疼啊?以後老實點兒,出了教室要穿上鞋。”

她沒吱聲,老老實實待著,一動不動。

我知道雲南白藥灑上去肯定很疼,於是用力握住她小小的腳掌,趁她毫無準備的時候把藥灑在傷口上。塗聶聶疼得大叫,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要把腳縮回去,可是我握得很緊,不讓她有機會把藥粉都抖掉。

“救命啊!”塗聶聶誇張地大聲呼救,“我要死了,嗚嗚……”

我嚇了一跳,抬頭看她,隻見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濕漉漉的,臉上掛著兩行眼淚。

有老師經過,好奇地進來看一眼,開玩笑說:“怎麼?東藍在這裏欺負小女生啊?”

我窘迫地舉著棉簽解釋:“她受傷了。”

“對女孩子下手輕一點兒啊。”老師邊開玩笑邊走出去了。

我很無奈地拿起紗布給她那矜貴的腳趾包紮,大聲喝她:“你再哭就不許來上課了,這裏每天都有受傷的,從來沒人哭!”

塗聶聶抬手在臉上擦了幾下,很堅強地咬著牙說:“我沒想哭的,這是……本能。人在受到驚嚇或者痛苦的時候當然會哭了。”

我嘲笑她:“這點兒小傷算什麼痛苦?”

“不是痛苦,是驚嚇!”塗聶聶眼圈紅紅的,像隻小兔子,目光閃爍,小聲嘀咕,“還沒有男生摸過我的腳呢……”說著,她側頭看向我的手。

我的手此時此刻正緊緊地握住她的腳,不然怎麼上藥?可是在她臉紅的一刹那,我也受了驚嚇,立馬鬆開手,把她的腳從我腿上扔下去。

“哎喲!”塗聶聶噙著眼淚朝我大吼,“費東藍!你要謀財害命啊?”

我雙手抱頭表示很鬱悶,真不知道是誰嚇了誰,暴躁地跳起來指著她吼:“你說你這個臉皮比城牆還厚的臭丫頭,沒事臉紅幹嗎?”

“因為你摸了我的腳……”她的聲音小了很多,不過仍然理直氣壯。

她居然敢用“摸”這個字來形容我對她的幫助,真是……我閉著眼睛摸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那我發誓再也不碰你了,你快回家吧。”

塗聶聶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盯著我,頤指氣使地說:“我這樣鞋子都穿不上,怎麼回家啊?你背我!”

我冷笑著搖頭:“我可不敢再讓你受驚嚇了,給家裏打電話讓家長來接吧,我要回去上課了。”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塗聶聶還帶著濃濃的鼻音嚷嚷:“喂,你就這樣棄屍了啊?”

我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把自己比作屍體的……

本想下了課再送塗聶聶回家,不過等我回到休息室時,她已經走了。聽說是被一個開路虎的男人接走的,應該是她爸爸。看著地上兩個小小的血印,眼前不由得浮現出塗聶聶哭鼻子還非要裝堅強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笑。

回福利院的路上,我特地去買了冰激淩,用一團衣服裹住冰激淩方便盒,再塞在書包裏,飛快地坐上車,飛快地跑回去。當秋裳打開方便盒的時候,冰激淩隻化了一點點。

秋裳的眼睛總是那麼亮,好像微笑的月牙。她用小勺挖了一點點抿在嘴裏,又挖了一勺送到我嘴邊:“哥,你也吃啊。”

我撇開頭:“我才不吃這些小女生的零食。”

“謝謝哥。”秋裳每回都要客氣地跟我道謝。

這是她最喜歡吃的冰激淩,可是價格昂貴,我每個月隻能給她買一次。等我以後賺了大錢,會經常買給她吃的。

天花板上有一塊塊黃色的汙漬,牆麵灰暗,糊了報紙和一些彩印的廣告。我躺在床上想象著我們的未來,想象天花板上會垂下漂亮的水晶燈,牆麵刷得粉白,地上鋪滿了大理石。我以為這樣就算奢侈了。

“哥,我不想上大學。”

“嗯?”我懷疑耳朵聽到的聲音不是秋裳的,坐起身來盯著她,“你說什麼?”

她膽怯地望著我,兩隻手都瑟瑟發抖:“我不想上大學,要花很多錢。”

我開導她說:“你這麼聰明,當然要上大學。錢不是問題,我現在就開始當教練,等到你高中畢業就攢夠了學費。以後我還會開一家跆拳道館,能賺很多錢。”

秋裳低聲說:“那我就幫你算賬,和你一起賺錢。哥,我不要上大學,把錢省下來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照顧你。”

“哥……我是不是很討厭?”

“如果你不願意上學,那就真的很討厭了。”我走過去坐在秋裳身邊,撫著她柔順纖細的發絲。

風扇吹出來的風帶著黏黏的潮熱,冰激淩很快化掉了,融成濃濃的一攤。

我輕輕拍著她說:“快吃吧,吃完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