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3 / 3)

我猶豫了,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長筒皮靴泛著皮革的光,有點兒冷,有點兒不真實。我不敢告訴邵梧州剛才那句話是氣話,不敢讓他知道其實我被費東藍傷了心,所以才這樣口無遮攔。

“邵梧州,其實……”我鼓起勇氣張開嘴,決定要誠實一點兒,可惜,在他滿目殷切地看著我的時候,我從窗玻璃上看見了躲在樹幹後麵的費東藍。

他跟著我,是想看見什麼樣的結果?

既然他有了善良的藍色女孩,還關心邪惡的紅色女孩和誰在一起嗎?

“其實什麼?”邵梧州耐心地等待我的回答。

我靠近他,嘴唇朝著他細膩白皙且泛著淡紅的臉頰貼上去,然後忐忑地告訴他:“我的初吻真的沒了。”

窗外的身影轉身離去了,踏著地上厚厚的落葉,迎著呼嘯的寒風。

他腳上還穿著我送的球鞋。不知道福利院的冬天好不好過,冬衣是不是保暖,棉被夠不夠厚。如果他教完跆拳道渾身是汗還吹風的話,肯定會感冒的。

當我意識到滿腦子想的都是他時,害怕得閉上了眼,緊緊抱住眼前的邵梧州,說:“讓我喜歡你吧。”

周末的清晨,快遞員按響了門鈴。

我打開邵梧州送的神秘禮物,是一把安娜蘇的歐式手柄化妝鏡,像是童話裏公主用的道具,那麼精美而不真實。我當即給他打了個電話過去問:“光棍節送鏡子是什麼意思呢?”

“孤芳自賞啊!”邵梧州很輕巧地笑了。

“那我現在還算光棍嗎?”

“第一次約會結束之後就不算了。”

“好吧,我等你晚上的安排。”

我掛了電話之後捧著鏡子照了很久,心情如今天的太陽一樣燦爛。我的第一次約會要打扮得漂亮才行,也應該準備什麼禮物給邵梧州吧。

於是從抽屜裏找出爸爸留下的信用卡,背上包包向商場出發。

人算總是不如天算,我在E-land的專櫃碰上了正在試衣服的黃子雯。她在穿衣鏡裏看見了我,但是選擇了無視。其實發生了昨天的事,她對我不友好是應該的,我努努嘴說:“來這裏買衣服,不像你的Style啊……你不是都穿淑女屋的衣服嗎?”

黃子雯冷嘲熱諷地說道:“我以為邵梧州會喜歡傳統的淑女,沒想到他喜歡熱情開放的太妹。”

我忍不住當著櫃台營業員的麵跟黃子雯爭辯:“喂,E-land也算是新英倫風格,不是什麼人都襯得上的。”

“是啊,它襯不上我。”黃子雯惋惜地對營業員說,“不好意思,你還是去招待那位暴發戶的女兒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笑盈盈地說:“請幫我推薦新款吧,我晚上有個很重要的約會。”

黃子雯進了更衣室,賭氣地將門摔上。

我給邵梧州選了一條駝色的圍巾當禮物,顏色很暖,也很襯他的發色。不過除了手裏捧的禮物,我包包裏還塞了一樣東西,那是一條灰藍格子的羊絨圍巾,我一眼看見就忍不住買了下來。是因為想起昨天那個窗外的身影,穿著單薄的衣物,在冷風瑟瑟中艱難行走。於是趁回家之前,我想先把東西送去跆拳道館。

雖然不知道費東藍在不在,不過交給他的同事應該沒問題。我在跆拳道館外麵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咬咬牙進去了。

我找到他的辦公室,小心翼翼地探了一周,沒看見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一位教練端著杯子好奇地看著我問:“同學,你找誰?”

我幹笑著說:“找費東藍,我有東西給他。”

“他在上課,要不要幫你叫一下?”

我趕緊說:“不要!不用了,我把東西放下就走。”然後做賊心虛地從包裏掏出盒子來,放在他的椅子上,想了想,又拿起來放在桌上。

那位教練不禁笑了:“放心吧,我幫你看著,不會丟。”

“謝謝啊!”我有點兒不好意思,拎著包飛快地跑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快了,心口怦怦跳,張著嘴大口呼出一串串白氣。

因為周末的緣故,街上很熱鬧。我從跆拳道館出來以後隻顧低著頭往前走,沒注意看路,突然聽見自行車鈴急促地響著,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一輛車擋住了去路。我定睛一看,發現是幾個流裏流氣的男生騎著車在我麵前轉悠。

我沒糊塗吧,這裏是人行道,自行車怎麼能上來,而且還是逆行?我沒跟這種人打過交道,想著盡量少惹,於是若無其事地往前走。不料他們卻幾次三番擋住我的去路,還自覺地排成隊繞著我騎車。

我心裏氣憤,但身孤力單,不敢太張揚,忍氣吞聲地問:“你們幹嗎?”

那些男生漸漸圍攏了圈子,將我往旁邊的巷子裏逼近,其中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凶巴巴地問:“你老爸是建築集團的老總吧?”

我沒遇過這樣的事,慌張失措,下意識地將手偷偷伸進了大衣的口袋裏找手機,卻想起來手機放在包裏了,根本不可能當著他們的麵拿出來。我被他們趕著往巷子深處走,裏麵一個行人也沒有,越來越害怕,手心隱隱地冒冷汗。

這幾個人怎麼會認識我,難道是同一所學校的?我試著跟他們套近乎問:“你們是白鴿中學的嗎?”

“不是。”帶頭的男生下了車,拖拉著步子走到我麵前,“我們可不打女生的,就是想跟你借點兒錢花。”

“我身上沒多少錢。”我分明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嗓子幹啞得發緊發疼。

男生瞪大了眼睛吼道:“錢包呢?拿出來。”

我頓時嚇哭了,也不知我平時的囂張跋扈怎麼就消失了,隻能在這群惡人麵前哆哆嗦嗦把錢包掏出來,嗚咽道:“真的沒多少錢,剛才逛街都花了。”

他們湊過去翻看錢包,數了數隻有幾十塊錢,幾個人暴跳如雷罵了起來:“什麼富家千金,比我們還窮!”

“她肯定藏了錢!”

“我沒藏錢,真的是花掉了!”我舉著手裏好幾袋東西哭著解釋,“買了幾件衣服,花光了錢才回家的。”

“搜她身上!”帶頭的男生一聲令下,幾個人朝我圍了上來。

我沒想到他們會真的跟我動手,像木頭人一樣動彈不得。其實我出門真的很少帶錢,都是用爸爸給的信用卡,要怎麼解釋才能叫他們放過我?

這個時候我根本沒有時間思考,他們奪走了我的背包和手裏的購物袋,肮髒的手還往我身上的大衣裏搜。

寒冬,深巷,孤立無援。

一群毫無良知的小混混在我身上搜遍所有的口袋,一點兒一點兒摧毀我的意誌。這樣的侮辱我再也受不了了,於是拚盡力氣豁出去朝巷子口狂奔,大聲嘶喊:“搶劫!有人搶劫!”

“快攔住她!”

他們輕而易舉地就追上了我,七手八腳將我拽回去。我的手腕被揪得發疼,嘴也被緊緊捂住了,幾乎要窒息。

他們用不堪入耳的話語大聲罵我,將我丟在冰冷陰暗的地上。我哭得淚眼模糊,看著自己包裏東西撒了一地,剛為第一次約會而買的新衣服被踩得滿是汙黑的腳印。我長這麼大,從沒受過這樣的驚嚇,這個燦爛世界,這片清澈的天空,漸漸與現實脫離,變得汙穢陰暗。

“塗聶聶!”一聲仿佛來自天外的呼喚將我迷失的思緒拉了回來,我抹了把眼淚,看著背光從巷口衝進來的人影,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我瀕臨崩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費東藍,快來救我!”

“又是你!”揪著我的男生突然鬆了手,朝費東藍走過去。

“還想跟我打嗎?”費東藍穿著單薄的訓練服在寒風中佇立,緊緊地握住拳頭,做出應戰的架勢。

那幾個男生用眼神交流了幾下,紛紛遠離了我,跨上各自的自行車揚長而去。

費東藍趿著拖鞋跑過來扶我,臉繃得很緊:“你還好嗎?打電話報警吧?”

我靠在他胳膊上哭了一會兒,蹲著撿散落一地的東西。那幾十塊錢他們都沒要,與錢包扔在一起,我止不住抽抽搭搭的聲音,小聲說:“不用了吧,又沒丟東西。”

費東藍幫我撿起新衣服拍了幾下,交還給我,說:“他們是出了名的混混,到處欺負人,還是報警吧,免得以後再出這樣的事。”

“現在他們都認識我了,如果報警,他們更會找我的麻煩。”

“你爸爸在家嗎?碰到這種事要告訴家長,讓家長拿主意。”

我鼻子一酸,眼淚又“嘩嘩”地往下淌:“他不在,聖誕節才回來。”

費東藍好似從來沒有這樣溫柔地跟我說過話:“來,去我那裏坐一會兒,等下我送你回家。”

我膝蓋發軟,站都站不直,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

費東藍看不過去,把我的胳膊架了起來,還很不客氣地說:“你白學了跆拳道。如果你肯好好學,對付他們幾個人太簡單了。”

緊急關頭我隻剩下哭鼻子的本能了,哪裏還記得跆拳道這回事。我用紙巾擦了擦鼻子,問他:“你怎麼突然出現了?”

“看見你給我的東西,辦公室的老師說你剛走,我就追出來了。”

“幹嗎?想跟我說謝謝?”

“想還給你。”費東藍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架著我走到了巷口,地上是他剛才情急時扔下的盒子。我一眼就看上的圍巾,他甚至沒有打開就要還給我。在他眼裏,我究竟有多討厭?

我彎腰下去將盒子撿起來,與送給邵梧州的那個禮盒放在一起,用嘶啞的嗓音大聲說:“那也不用麻煩你送我了,我打電話給邵梧州,讓他來接我。”

“隨你。”費東藍輕描淡寫的語氣表示他根本不在乎我怎麼樣。

他不在乎我送的禮物,不在乎我和誰在一起。可是剛才的危急時刻,我明明看見了他緊張的樣子,那仍然是我的錯覺嗎?

上午還大好的晴天,中午突然陰了下去,接著開始下雨。

邵梧州從跆拳道館接了我之後就陪我待在家裏,他很緊張,小心翼翼地跟我說話,唯恐我難受。整個事情回想起來的確有些後怕,但是事情總算沒有發展到很壞的地步。

邵梧州牢牢地握住我的手,一刻都不放開,關切地叮囑我:“你下次回家別走小路,要麼就坐公交車,要麼就打車。”

我乖乖地點頭,指著沙發旁邊說:“那個藍色的袋子裏,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邵梧州欣喜地從裏麵拿出包裝好的禮品盒:“是什麼?”

“看樣子今天晚上我們不能出去約會了,不如你現在就打開吧!”

他溫和地微笑點頭,又看見了袋子裏的另外一個盒子:“這個呢?”

“那是……給我爸爸買的。”我撒謊的時候語氣會不由自主地頓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撒謊,其實就算承認送給費東藍的又怎樣!

僅僅是因為我心虛,所以要不停地對邵梧州撒謊吧!

“聶聶,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吧。”邵梧州忽然說這樣的話,讓我覺得很意外。

我反問:“為什麼?”

“你很想念他,可是從來不給他打電話。”

我激動地提高了音量:“那他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他怎麼從來不想念我?”

邵梧州愣了愣,安慰我說:“你也說過他很忙,而且在國外還有時差。”

“不是這樣的!”我心裏某根敏感的神經被挑撥起來,還未消腫的雙眼又濕潤了,“他太愛我媽媽了,但是我媽媽卻拋下我們離家出走,所以爸爸看見我的時候總會想起媽媽,會很難受。他在外麵肯定有別的女人,別的家庭,所以除了給我錢,給我買東西,根本就沒時間陪我!”

邵梧州被我又哭又喊的模樣嚇得神色一慌,不過馬上又平靜下來安慰我:“聶聶,這是你瞎猜的。”

我一手舉起邵梧州送我的鏡子,一手拿紙巾擦著紅紅的眼睛,委屈地哽咽道:“有時候爸爸會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沒完沒了地抽煙,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如果他很愛你媽媽,又怎麼會不愛你呢?聶聶,你不要胡思亂想。”

我怔怔地望著映在鏡中的邵梧州,視線恰巧與他撞在一起。他已經戴上了我送他的圍巾,可是另一條灰藍格子的圍巾卻將永遠躺在盒子裏。

我對著鏡子在心裏默念:愛?愛是什麼?魔鏡,你告訴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