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主任鬆了一口氣,歎道:“原來是這樣,遇到這樣的事為什麼不告訴老師呢?”
秋裳哽咽道:“我怕告狀以後他們對我會更凶,我不敢。”
我看著柔弱的秋裳,腦子裏閃過許多疑問,卻隻是哄著她說:“有我保護你,沒什麼好害怕的。”
教導主任無奈地笑了:“膽子太小了,這樣的事非要哥哥來了才肯說,難道這麼不相信老師嗎?”
我趕緊解釋:“對不起,老師,她一向這樣,膽子小,身體也不好。”
教導主任擺擺手說:“我知道,我知道,她的情況我們都了解了。如果中考能有好成績,學校還準備給她發貧困生獎學金。隻是突然出了這樣的事,令大家都很吃驚啊。現在解釋清楚就好了,雖然犯了點兒小錯,不過她也是受害人,我們不會拿這件事做文章。好了,你們快回去吧,都不早了。”
見教導主任這樣通情達理,我連連道謝,然後牽著秋裳的手從教學樓走入冰冷漆黑的夜色中。
前麵的路陰暗無邊,傘下是兩個相互依偎取暖的人。
腳踩過水窪,鞋裏滲了水。我停住腳步,對秋裳說:“來,到我背上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浸濕的鞋子,乖乖地爬上我的後背,一手打著傘,一手攬住我的脖子。
輕盈得幾乎沒有重量,瘦得隻剩一把骨頭,這就是我的秋裳。我欠她的,所以根本沒有底氣責備她。可是,被死死壓在心底的對於塗聶聶的愧疚感越發濃烈了。那天是因為秋裳情急說漏了嘴,塗聶聶才會被欺負,可是我分明記得秋裳從沒和塗聶聶正麵接觸過,又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還知道她爸爸是建築集團的老總?
綿綿的雨簾阻隔了視線,視野裏茫茫一片,我隻顧走腳下的路,打破寂靜問:“秋裳,那天發生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秋裳在我耳邊小聲說:“哥,對不起,我那時候很害怕。”
“你去了跆拳道館,又回到福利院,中間發生了這麼多事,晚上卻一點兒也沒跟我說。”
“我……我怕你生氣。”
“我現在很生氣。”
“哥,你不要生氣,我很怕……”
“怕什麼?”我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覺得很煩躁,語氣不由得重了幾分。
秋裳嚇得渾身一抖,突然從我背上跳了下去,在淅淅瀝瀝的雨裏大肆哭嚷:“怕你知道塗聶聶是因為我才受了欺負會討厭我!怕你總有一天會跟她在一起而拋棄我!我不要跟別人分享哥哥,你是我一個人的!”
“秋裳?”我無法再掩飾震驚而失望的目光,這還是我的秋裳嗎?我善良的小女孩漸漸在長大,我卻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了。她因嫉妒而心生怨恨,那就怨恨我好了,何必要牽扯上塗聶聶?
秋裳近乎絕望地盯著我,雨水順著傘沿滴在她的長發上。眼淚也流得一樣快,一滴滴淌濕了圍巾。
她嘶啞著嗓子,喃喃地說:“我知道她很漂亮,很可愛,可是哥……我們是孤兒,我們才可以相依為命,而她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我無奈地苦笑,閉上眼說:“我從沒想過要和塗聶聶在一起。”
“真的?”秋裳愣了一會兒,雀躍地大呼,“你真的不喜歡她嗎?”
“所以,你不要再做傷害她的事情了。”我牢牢地盯著秋裳,一字一句說,“比如把她鎖在教堂裏,叫人去搶她的錢,這樣的壞事永遠都與你絕緣。你是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
秋裳的表情漸漸恢複平靜,她又成了那個善良懂事的秋裳,溫順地趴在我肩上說:“哥,對不起。”
不知道這句“對不起”我什麼時候才能和塗聶聶說,那個無辜而囂張的女孩,大概也會很寬容地原諒我和我的秋裳吧!
天地間的思念仍然綿綿不絕,我卻不知心底在思念著誰。
邵梧州的生日是個好天氣,晴朗無風。
第一次應邀參加別人的生日聚會,我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麼,跟著張揚匆匆忙忙去買了點兒水果就去集合了,再跟著浩浩蕩蕩的隊伍來到塗聶聶家的別墅。
花園洋房、音樂噴泉,即使在冬季也生機勃勃的綠化帶。健身房、露天遊泳池、球場,所有的一切都規規整整、幹淨利落。
我這是生平第一次走進富人的生活區域,有種莫名的新鮮感。雖然曾經很排斥朱門酒肉臭,但在這個時代,賺錢靠的是頭腦和本事,並不應該遭到鄙夷。如果將來我闖出了自己的事業,也會讓秋裳過上這樣富足的生活。
塗聶聶穿著嶄新的呢絨連衣裙和紅色羊毛坎肩,像個迎賓禮儀一樣站在自家門口接待每一個人,一邊問好一邊告訴大家進去之後在哪裏有吃喝的,哪裏有玩樂的。
當我走到她麵前的時候,她接下我手裏的水果籃,笑眯眯地問:“費東藍,怎麼沒帶家屬啊?”
我出神地望著她,有些懷念她叫我“憂鬱的藍”時神采飛揚的麵容。
她又盯著果籃嘀咕道:“水果籃啊,是不是看望病人才送的?”
我趕緊撇清關係:“是張揚送的,不是我。”然後若無其事地跟著別人進屋去了。
如鏡的地麵倒映出熙熙攘攘的影子,我自顧自四處轉了一圈,發覺這個家裏豪華得匪夷所思,但是少了些家的感覺。譬如書房裏空蕩蕩的,沒有零落的書籍;浴室裏連牙刷和杯子都是一次性的,像酒店。
我記起來塗聶聶曾經和我說她爸爸長期出差,很少在家,或許也就是把家裏當成酒店偶爾回來住一住。回頭望著人群中笑容燦爛的塗聶聶,竟然覺得她能健健康康長這麼大也實在不容易,因為家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喂,你在這裏看什麼?”
我倚在一樓陽台的搖椅上看風景,塗聶聶卻神出鬼沒地跑到我身後,嚇了我一跳。她的睫毛又長又密,像洋娃娃一樣眨巴著眼睛。我舉著手裏的果汁笑笑說:“感受一下有錢人悠閑的生活。”
塗聶聶嘟著嘴,擠了一下眼角:“我以為你不會來呢。”
“有免費的午餐吃,為什麼不來?”我很久沒這樣近距離地看她了,無端覺得有些膽怯。
她走到欄杆邊上,指著二樓的陽台說:“還記得上次撿的小貓嗎?就住在上麵呢,想不想去看?”
我置若罔聞,出神地盯著她尖尖的下巴,輕輕問:“聶聶,你和邵梧州在一起開心嗎?”
“嗯?”她有些意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毫不客氣地回道,“跟你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我搖頭幹笑了兩聲,“明天我要走了。”
“去哪裏?”
“參加比賽。”
“噢。”塗聶聶垂下眼皮,臉色瞬間黯淡了下去,“要去很久嗎?”
“十天半個月。”
塗聶聶低下頭,雙手絞著拉鏈:“那預祝你拿個冠軍回來。”
不知道她對著我是不是很尷尬,隻見她的腳跟一直不安分地在地上擦來擦去。塗聶聶這樣靦腆的樣子令我覺得陌生,也不自在。
我打破僵局說:“帶我去看看小貓吧?”
塗聶聶應聲點頭:“哦,好呀!”
一樓客廳裏掛著各色氣球,熱鬧歡慶,四下裏飄著淡淡的水果清香味。
大家玩遊戲、看電視、聊天,沒有人注意到我們。
我跟著塗聶聶走旋梯上了二樓,頓時覺得耳旁清淨了不少。幽雅的居室內擺設齊全,井井有條,隻是仍然缺少家的味道。那麼多房間,卻隻有北邊的主臥住了人。塗聶聶帶我穿過她的臥室走到露天陽台,一股花香撲麵而來。
陽台上種了許多花草,看起來專門有人精心打理照顧這些花花草草。
在一簇彤紅的花卉底下有精致而柔軟的小窩,懶洋洋的小貓咪盤成一團,打著嗬欠。我一走近,小貓又受了驚一般飛快地躥進花叢裏躲藏起來。
塗聶聶蹲下去喚:“快出來呀!別害怕!”
“它不認識我了?”我半開玩笑地說,“真是的,我好歹算是它的救命恩人。”
塗聶聶馬上不甘示弱地反駁:“嘁,明明是我救的,所以它隻認我當恩人!”
我也蹲下去找貓,一邊問:“它叫什麼名字?”
“聶聶。”
“啊……”
“幹嗎?”塗聶聶見我一副無語的表情有點兒惱怒,把頭一昂說,“是邵梧州取的名字。”
我眼皮跳了兩下,淡淡應了聲:“哦。”
突然間就沒了興趣,好端端的,跑來看什麼貓,真是沒事找事。
我起身坐在旁邊的長椅上,隨口問道:“邵梧州經常來你家?”
“聶聶,快出來啊!”塗聶聶一邊叫喚貓咪,一邊回答我,“是啊,他來幫我補課。”
我仰著頭望了一圈:“然後一起喂貓?再……看星星?”
“咦?你怎麼知道?”塗聶聶瞪著圓圓的眼睛,一臉稀奇。
我搖頭微笑,對她說:“別找了,它隻認你和邵梧州,不認我。”
塗聶聶愣了一下,解釋說:“可能是怕生,下次你再來看它。”
我站起來輕跺了下腳:“走吧,說不定邵梧州正在下麵找你呢。”
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覺得我話裏帶著股酸味。我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好在塗聶聶一向遲鈍,並沒有疑心。
穿過她溫馨的臥室,我的視線忽然被牆上的照片吸引住了。
牆上全是他們父女的合照,從塗聶聶幾歲到十幾歲,一應俱全。我依稀記得塗聶聶的爸爸叫塗望,是本地有名的富豪,也算青年才俊,曾經上過雜誌和電視節目。如今仔細看看,也長得一表人才,隻是……我心底無端生出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仿佛那張臉一點兒都不陌生。
“這是我爸爸。”塗聶聶伸手從牆上摘下一隻相框來遞給我,不好意思地低頭說,“我說出來你別笑我啊,其實我很早就覺得你和爸爸長得有點兒像,所以覺得很親切,想要接近你。”
我遲鈍地接過相框,盯著十年前風華正茂的塗望。塗聶聶說得不錯,我和他的確有相像的地方,具體是什麼,卻說不上來。心裏頭湧起陌生的恐懼感,我抬頭瞥了眼塗聶聶,更加覺得不安,因為她和塗望的五官幾乎沒有一丁點兒相像的地方。
我不敢再胡思亂想,將照片掛回牆上去,回頭問塗聶聶:“怎麼沒有你媽媽的照片?”
“是沒有啊,我都不知道媽媽長什麼樣子。”塗聶聶苦惱地捧著下巴,“人家都說我和爸爸長得不像,所以我肯定像媽媽。可惜我連媽媽的樣子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