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狐疑地問:“難道你也沒有外公外婆?總會有人保留你媽媽的照片的。”
塗聶聶很平靜地嘟著嘴說:“可能是因為媽媽走了之後,爸爸和那邊的人斷絕關係了。其實你也看見了,這麼大房子裏,隻有我和保姆住著,平時也沒有親戚來串門。”
看見她孤獨而落寞的眼神,我忽然對塗聶聶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不由自主掏出錢夾給她看夾層裏的照片:“這是我爸爸媽媽。”
塗聶聶接過去看了一會兒,好奇地問:“咦?你不是孤兒嗎?”
我無奈地笑著說:“孤兒也有父母,總不能跟孫悟空一樣從石頭裏蹦出來吧?”
“那……他們……”
“我也不知道一開始我是怎麼到福利院的,是他們遺棄我還是我自己走失了。但是他們很努力地找我,直到十年前,他們找到我了,準備從福利院接我回家,結果在路上發生了車禍。”
“啊……太可惜了。”塗聶聶哀歎了一聲,動容地握住我的手。
“已經很久了。”我輕輕撫摸著照片,將錢夾收起來,“不過至少我知道自己是誰,知道父母是誰以及他們住在哪裏。”
塗聶聶沒頭沒腦地問:“他們住在哪裏?”
我說:“當然是墓地裏。”
“難道沒有親戚願意收留你嗎?就讓你一直留在孤兒院?”
“我爸爸家裏很窮,媽媽因為和爸爸私奔與家人都斷絕了來往。他們說我是個私生子,不光彩。”
塗聶聶難過得垂頭喪氣,幾乎是用一種悲憫的語氣安慰我:“其實出身條件並不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明明是我想安慰她,怎麼反過來成她可憐我了?
我用力地拍了一下她的手:“喂,別多愁善感了!”
“你們怎麼在這裏?”門外,站著一臉狐疑的邵梧州。
他穿著嶄新的淺咖色大衣,圍著塗聶聶送的那條圍巾,視線牢牢釘在我和塗聶聶的手上。
塗聶聶條件反射般甩開我的手,結結巴巴地說:“來看、看小貓,這隻小貓是……是費東藍救回來的。”
我對她的表現十分無語,明明什麼也沒做,她就心虛緊張成這個樣子,不是存心叫別人誤會嗎?
邵梧州倒是很鎮定,斯文有禮地笑著說:“送蛋糕的人來了,讓你簽單呢。”
“啊!我都忘了!”塗聶聶風風火火地衝了出去,把我們倆都撂下不管了。
房間裏鋪滿麥色的牆紙,映出柔和的光線。邵梧州友好地衝我打招呼,說:“謝謝你來參加我的生日聚會。”
我也友好地回道:“應該謝謝你和塗聶聶款待我們大家。”
邵梧州說:“我都不知道那隻小貓是你救回來的呢,聶聶把它當寶貝似的。”
我不置可否,輕描淡寫地說:“一隻流浪貓而已,她真是千金小姐少見多怪。”
他朝我招了招手:“走吧,下去吃蛋糕了。”
我有些不舍地邁開步子,眼睛不由自主往牆上看,暗暗對自己說:那個照片中的男人不會和我有什麼關係,一切都是巧合而已。
深秋蕭瑟,除了常青樹還鬱鬱蔥蔥,其餘的花草樹木都枯黃頹敗。
秋裳在幫我收拾行李,像個小大人一樣囑咐我什麼東西放在哪裏,如果找不到就打電話回來問她。
我坐在窗口盯著書桌玻璃下麵壓著的照片。那是秋裳和爸爸媽媽的合照,曾經幸福的一家三口哪裏會想到將來的悲劇。
當年,我在院長的幫助下將爸爸媽媽的房產變賣了,用來支付秋裳的醫藥費。秋裳知道後曾經和我大哭大鬧,她說那是她的家,沒有家就成孤兒了。
我說,我們不是孤兒,因為我們還有彼此。
而塗聶聶呢,雖然守著一所豪華的別墅,卻總是孤零零一個人。
“哥,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我轉身靠著書桌邊角,“我走的這些天,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沒有哥哥在,晚上不會害怕吧?”
秋裳笑起來宛如清雅的雛菊:“我又不是小孩子。”
“怎麼不是?未成年的小孩子。”
“那哥也未成年啊!”
“我是男人,怎麼能跟小丫頭比?”我嗤笑了兩聲,推推秋裳的胳膊,“等我回來,我們去給爸媽掃墓。”
“好啊。”秋裳高興得連連點頭,從她枕頭下麵拿出一條粗粗的圍脖套在我脖子上,“這是我織的,好看嗎?”
“喲,小丫頭學會織圍巾了。”我摸著柔軟的圍脖,渾身暖洋洋的,笑得合不攏嘴。
“等我再學一段時間就會織毛背心了。”
“這毛線是你買的?”
“不是,是從舊毛衣上拆下來的。”
“哦。”我放心地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鑰匙交給秋裳,“抽屜的鑰匙給你拿著,如果急著用錢就從抽屜裏拿。”
“我才不要。”秋裳撇著嘴推開我的手,“就好像你不會回來了一樣,我不要。”
我無奈地笑了笑,秋裳總是這麼敏感和小心翼翼。既然她不喜歡,那我就順著她的意。
這次比賽的行程安排得很滿,我們坐著大巴匆匆趕去賽場。訓練、體檢、補充營養,然後一場接一場的比賽下來,整個人有些麻木。
我隻想著要拿冠軍,這樣學校會給我一大筆獎學金。所以在賽場上,我的動力全部來源於秋裳,隻要想起她生病住院、全身浮腫的樣子,便有源源不斷的力量支撐我打敗所有對手。
教練說我敢豁出一切去拚,這是很多孩子都不具備的優勢。
我如願拿到了第一名,我們跆拳道館也滿載而歸,贏得了許多榮譽。教練格外高興,在車上與我們大談起了他的宏偉計劃和未來展望。大家全神貫注地聽著,也紛紛對未來的前途充滿希望。
可就在這時候,隻聽見窗外一聲爆炸般的巨響,疾駛中的大客車突然失控,歪歪地朝高速路旁的隔離帶衝過去。我抱頭蹲下,用腳勾住座位底下的鋼架。
客車劇烈地顛簸、翻滾,車裏的人發出慘厲的叫聲。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能停下,隻覺得天旋地轉,車子各個部位“吱吱嘎嘎”地響著。我的腿腳緊緊固定在座位下,身體不停地甩來甩去,全然不受自己控製。
迷糊中,看見旁邊一個被窗玻璃劃破臉的女孩大聲哭喊著不遠處昏迷不醒的男生:“哥哥!哥哥!”
我低頭拽著脖子上的圍巾,艱難地嘟囔著我妹妹的名字:“秋裳……”
之後,眼前一切都變得煞白,我失去了知覺。
潔白的窗簾外邊陽光刺眼,閑暇的鴿子在窗台上跳了幾下,又揮著翅膀飛走了。
床頭放著果盤,還有飯盒和刀叉。我頭腦昏沉,想起車上發生的事,還禁不住渾身打冷戰。
我試著動了動手腳,發現沒有什麼問題,隻是額頭上包紮了一條紗布,隱隱作痛。
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我吃力地爬起來,發現自己身上穿著幹淨的睡衣。這不是我的衣服,這單人的病房看起來也不是我應該待的地方。
“你醒了!”淺黃的木門外,站著一臉驚喜的塗聶聶。她穿著紅色的羽絨服,歡快地朝我跑過來,手裏拎著超市的方便袋。
我吃驚不已:“你怎麼在這裏?”
塗聶聶從袋子裏掏出各種零食和方便食品,得意揚揚地說:“老師宣布消息之後,同學們都很擔心你們,然後我就坐火車過來了。”
“你不上課嗎?”
“課……可以回去再補啊……”塗聶聶的眼珠子飛快地轉起來,滔滔不絕地說,“還好有驚無險,大家都受了點兒小傷,沒有死人。你撞著腦袋了,不然也不用住院觀察。”
“其他人沒住院嗎?”
“有啊,不過他們住在8人間裏,我覺得環境太差了,就給你開了單間。”
“你真胡鬧。”我不煩惱地瞪著她,“我不需要這種特殊對待。”
“那麼凶幹嗎?”塗聶聶委屈地嘟著嘴,從床頭櫃上端起飯盒給我,“剛從食堂打的營養餐,你快吃吧。”
“你吃什麼?”我蹙眉看著她攤了一桌子的零食,“就吃這些垃圾食品?”
“你管我!”塗聶聶突然之間又恢複了囂張跋扈的本性,大大咧咧地拆開一袋薯片坐在我麵前吃起來,“多打一份飯還要多洗一個飯盒,多討厭啊,我就吃方便麵,吃完就扔。”
我愣了一下,看著飯盒裏熱騰騰的飯菜無意識地脫口而出:“我自己洗,不勞煩你。”
“哦,對了,還沒祝賀你拿了冠軍的獎杯回來!”塗聶聶一驚一乍地大叫,“還好獎杯塞在行李箱裏頭沒事,不然你要心疼死了!”
我嗤笑道:“我才不在乎獎杯。”
“咦?你不在乎獎杯還去參賽?”
塗聶聶眨巴著好奇心滿溢的眼睛瞪著我。可是我沒必要跟她說那麼多,舉著飯盒說:“先謝謝你這麼關心我,不過請你快點兒回去上課。”
“我好心來看你,你就巴不得趕我走。”塗聶聶翻了一個白眼,撅著嘴說道,“該不是怕你的藍色女孩不高興吧?不過我沒看見其他人來看你啊,看來你的藍色女孩沒我……”
她的話沒說完,病房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風塵仆仆的秋裳衝了進來。秋裳在看見我的一瞬間笑靨如花,可是當她轉眼看向塗聶聶,所有細微的神情都僵住了。
塗聶聶遲鈍得像隻蝸牛,慢吞吞地站起來,手裏的零食袋掉在地上也渾然不知。
秋裳沒有像我預料中那樣直奔向我,甜蜜地叫我“哥”。她隻是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牢牢盯住塗聶聶,冷冷地問:“你是誰啊?”
“我……是他同學。”塗聶聶局促地低頭拎起自己的包,喃喃地說,“我先走了。”
我仿佛從沒見過塗聶聶這麼狼狽的樣子,她真的如一陣風一般落荒而逃了,留下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零食。
秋裳激動得揮舞著雙手打翻了我手中的飯盒,瘋了一般大叫:“哥!她為什麼在這裏?她為什麼比我先得到你的消息?”
我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陌生的秋裳。前一刻她還是我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孩,怎麼頃刻間變得如此瘋狂?
我緩緩搖頭,有氣無力地說道:“秋裳,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我……”秋裳後退了幾步,緊緊捂住臉,不一會兒又抬起頭來衝我笑,“沒有,哥,我很好。”
不,秋裳,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看著地上還冒著熱氣的飯菜,我的心仿佛在淌血。站在麵前這個我準備用一生來守護的女孩,竟然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漸漸地變了。
她柔弱的身體所承受不了的痛苦,或許已經轉移到了心理上。我要拿什麼來拯救我的秋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