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過年回老家的時候,你一定要幫我找一找。”我壓低了嗓音,興奮得手舞足蹈,“我保證不會讓我爸知道,你幫了我大忙,我會一輩子感激你的!”
“咳咳……千萬別讓你爸知道。”方阿姨挺直了背脊,抱著簍子繼續收拾我的衣服。
連著幾天逃課、請假、周末,等我再回到學校的時候竟然有種闊別已久的感覺。
冬天的校服不禦寒,學校還是要求學生周一穿著校服升國旗,我在心裏狠狠譴責了一番學校的不通人情,然後照常從校門大搖大擺走進去。
將手斜插進大衣的口袋裏頂著風往前走,頭上戴著毛茸茸的紅帽子,一路上時不時聽見有同學笑嘻嘻地叫我小紅帽,我也笑著跟大家打招呼。
佘菲菲背著她的大帆布包跑到我麵前,氣喘籲籲地問:“怎麼,你和邵梧州吵架了?”
也難怪佘菲菲會這樣問,從剛才上校車到進校門,邵梧州一句話也沒和我說,與平時的表現大相徑庭。
我聳聳肩,故作輕鬆地說:“分手了。”
“啊?”佘菲菲下巴都快掉了,伸手摸摸我的額頭,“你沒發燒吧?這麼好的男朋友怎麼不珍惜啊?”
我擋開她的手,沒好氣說:“你應該高興才是,這下子有機會了啊!上次那塊Swatch的手表可以送出去了。”
“呃……你怎麼知道的?”
“黃子雯說的。”
“她上次那樣子多少人看見了,丟人丟大了。每天擺出一副淑女的樣子,其實就是個潑婦。”佘菲菲貶低了她一番,又替我打抱不平,“她還到處說你的壞話,就算是情敵也不能做得這麼過分。”
我覺得自己有不對的地方,有什麼資格埋怨別人呢,隻好幹笑兩聲:“是嗎?隨她去了。”
“喂,你上個禮拜總共沒上幾天課,現在又不穿校服來升旗,李老師會氣瘋的。”
我側頭打量了一下佘菲菲,她穿著一身嶄新的Only,於是說道:“你好像也沒穿校服哦。”
“嘿嘿,我穿在裏麵了。”佘菲菲得意地笑了兩聲,忽然臉色一紅,羞答答地垂下頭去。
我詫異地轉頭看另一邊,發現邵梧州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身邊來了。
他微笑著說了一聲:“早。”
我也回了一聲“早”,然後呆呆地看著他仍然戴著我送的圍巾,從我麵前從容地走過。
我聽見身邊的佘菲菲鬆了一口氣,馬上捏了她一把:“真沒出息,一見到帥哥就膽小成那樣子。”
佘菲菲低頭竊笑,仿佛不願意讓我看見她的表情。
其實這才是喜歡一個人的狀態吧!我似乎隻有過那麼幾天在看見費東藍的時候會微微臉紅。我的初戀來得那麼遲,又走得那麼快。
本以為這次又跟以前一樣,沒穿校服就留在教室裏,或者寫檢討,或者罰站。
誰知道今天除了升旗儀式還是期末考試動員會,要求每一個學生必須出席。我硬著頭皮混在一片藍藍的人群裏遊蕩到了操場。
李老師釘子一樣的目光在我身上紮了好幾百個窟窿還不解氣,最後應教導主任的指示,把我拎出來在五星紅旗下罰站。本來有點兒沮喪的我在抬頭的一瞬間湧起一種優越感,因為我成了離主席台最近的人,全校師生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當教導主任發現底下的議論聲紛紛不絕,又親自把我拎到了主席台旁邊,扔給我紙和筆,臉色鐵青地說:“現在就寫一份檢討書,等大會結束後念給大家聽。”
我打心眼裏抗拒這樣不人道的行為,皺著眉說:“現在是講人權的時代,我不接受這樣侮辱人的懲罰。”
“覺得被侮辱了?那你自己有沒有尊敬老師呢?”
“不穿校服就是不尊敬老師嗎?”
“老師說的話一句都不聽,這就叫不尊敬。”
我不知道哪根筋擰了起來,不甘示弱地回道:“老師說的話也不一定全對,難道錯的也要聽?”
“你這個學生!”教導主任氣得跳腳,指著我大吼,“真不愧是花錢走後門進來的,朽木不可雕!”
話筒近在他身邊,這一聲吼叫,所有的話一字不落地通過話筒傳送了出去,在校園冰冷的空氣裏蕩蕩漾漾。
寒冷的風凝在耳邊,低低地嗚咽,一絲一縷的寒氣從七竅滲進去,冷得我渾身發抖。剛才還充滿鬥誌、像飛機中的戰鬥機一樣的我,就跟被針紮破了的皮球一樣漸漸地蔫了下去。我應該反駁的,但是腦子如同天空一樣白茫茫,空洞洞。
長到16歲,我還從來沒有被任何一個人肯定過,像廢物一樣一無是處。就算是成績很差的體育生也有各種各樣的獎杯傍身,我真的連體育生都比不上。
在一片肅靜中,我站在主席台旁邊仿佛凍成了冰棍,直到一股強大的外力將我的冰殼擊破,炙熱的手掌拉住我的手,伴著一個低不可聞的字——“走”。
簡直是恍然如夢,我難以置信地瞪著走在我前麵的費東藍。他拉著我的手英勇無畏地從主席台走下來,一直往東走,不管學生怎麼起哄,老師怎麼呼喝,他隻是牢牢抓著我的手不放,一直走出了操場,走出了校園。
就像童話裏的盛大舞會上,王子牽著他選中的公主在眾人的祝福中款款離去。
當然,僅僅是我臆測出來的,現在我們倆應該是狼狽不已的。我跟在他後麵,手心被他捂得出了汗,怯怯地問:“要去哪兒啊?”
他慢慢停住了腳步,轉身用手指抹了抹我的雙眼,說:“別哭了。”
我氣惱地把臉扭到一旁,辯解道:“誰哭了!就那幾句話別想把我罵哭。”意識到他仍然拉著我的手,我有些不自在,嘟囔道,“你對我這麼好幹嗎?忽冷忽熱的……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費東藍的表情仍然和這天氣一般冷漠,但是話語卻出奇柔軟。
他竟然和我說:“我想跟你道歉,還有道謝。”
我愣住了,呆呆地反問:“為什麼?”
他低下頭一句一句慢慢地說:“你特地跑過去看我,還給我換了最好的病房,雖然不是我自願的,但我也應該謝謝你。還有……你那麼匆匆忙忙地冒著雨走了,我也沒去送你,所以應該道歉。”
我想起那天的情形仍然覺得委屈,撇了撇嘴說:“反正都是我一相情願的,你不用放在心裏。”
費東藍也許聽見了,但是又假裝沒聽見,一臉無所謂地環視四周:“現在我們去哪裏呢?”
我拉長著臉說:“我們不上課了嗎?”
“現在回去會變本加厲地罰我們,還不如先避避風頭。”
“好吧,你說去哪兒都行。”
“去跆拳道館吧,暖和。”費東藍提了個建議,沒等我點頭說好就拽著我上了剛好停在麵前的公交車。我在他身後不停地翻白眼,這就是道謝和道歉的態度嗎?
不過他仍然無視我的不滿,自顧自地說:“上午訓練室裏沒人,可以看看電視,睡睡覺。”
我做了一個鄙視他的手勢:“一定是你自己想逃課了,順便拉上我的。”
費東藍歪著頭笑了:“喂,我這次真的是英雄救美啊。”
看著他亂亂的頭發貼了一臉,狹長的眼睛半眯著,像漫畫裏陰險腹黑的角色,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跆拳道館果然很冷清,隻有值班的老師在。費東藍帶著我去了小教室,打開空調和電視,給我倒了一杯熱茶。到避風的地方才覺得身上有些發熱,我拽掉紅帽子,捧著茶吹了幾口氣。
猛地聽見費東藍在“哧哧”地笑,我皺著眉頭凶巴巴地問他:“笑什麼?”
“看你的頭發……”他邊笑邊伸手在我頭上摸了幾下,“像鳥窩。”
我不客氣地睨著他,陰陽怪氣地說:“你摸過我的腳,又牽過我的手,現在又摸我的頭,就不怕我告訴你女朋友嗎?”
費東藍止住了笑,一隻手擋在唇邊,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很久。
我心裏頭一股無名火起,冷笑道:“幹嗎?怕了啊?”
誰知,費東藍表情仍然很淡,說了句出人意料的話:“她不是我女朋友。”
我滿腦袋裏都是問號,脫口而出:“你的藍色女孩啊!你都當寶貝似的,不是你的女朋友是誰?”
他答得很快:“我妹妹。”
我有種被欺騙的感覺,氣呼呼地道:“嘁,孤兒哪裏來的妹妹?”
費東藍沒出聲了,靜靜地望著我,那雙向來目中無人的眼眸裏似乎閃過一些低落、憂鬱的情緒。
我略略覺得詫異,不再用嘲諷的表情對著他,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啊?”
“她叫費秋裳,是我妹妹。”費東藍眼皮垂了下去,很滿足很安心地笑了起來,“人家都說孤兒哪裏有妹妹,所以我不是孤兒,秋裳也不是,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家人。她本來可以很幸福的,一家三口過得不富裕但是很充實。可是那一天,他們三個人一起到福利院接我回家,在路上發生了車禍。後來,秋裳也被送進了福利院,是她告訴我,我的名字叫費東藍。”
我錯愕地聽著仿佛小說裏才會發生的故事,喃喃地反問:“真是你妹妹,你的親妹妹?”
“是啊,我的藍色女孩,我的秋裳。”費東藍輕柔地念著,眉間猝然收起來,藏著深深的哀傷,“可惜她身體不好,不知道能活多久。我高中畢業就要去賺錢,賺很多錢給秋裳治病。”
“什麼病?”
“腎病綜合征。”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病,不過跟腎有關的病一定都關乎生命的。
我的胸口不知被什麼揪住了,又酸又痛,輕聲安慰費東藍:“她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嗎?你也不用太擔心。”
“她每天都要靠藥物來控製病情,不能間斷。如果控製不好,可能會反複病發,最後需要換腎。”費東藍抬起眼眸,仰頭望著空白的天花板,“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要分一個腎給秋裳。隻是手術費很高,我現在沒有能力賺那麼多錢。所以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賺很多錢,給秋裳治好病。”
我望著陌生又熟悉的費東藍,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滴,哽咽道:“我有錢,你別擔心。如果需要動手術需要花錢,你來找我。”
“傻丫頭,我們非親非故,我怎麼能用你的錢?”
“我可以借給你啊。”我吸著鼻子,撇著嘴說,“要不然你以身相許吧!入贅到我家,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給你們很多錢了。”
費東藍憂鬱淡漠的表情頓時扭曲了,誇張得跳了起來:“大小姐,你演電視呢?”
我也站起來,揪住他的衣領氣勢洶洶地說:“現在我們男未娶、女未嫁,有什麼不可以的?”
費東藍瞪著我,開玩笑似的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那也不能強人所難啊……”
“哼,你以為還有的選嗎?”我得意揚揚地奸笑,就像電視裏強搶民女的惡霸一樣,然後施展出學了幾天的拳腳功夫嚇唬他。
費東藍很自覺地配合我,歪歪地倒在沙發上哀求:“女俠饒命。”
“那就乖乖地跟我回去做我的第十八妾!”
費東藍沒再陪我演下去,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女俠,你還未滿18歲,一年搶一個也沒有18個。”
“一個月搶一個不行啊?”我正在興頭上,就這樣被他掃了興,不悅地轉身趴在窗戶上看風景。
呼出來的氣息暖暖的,覆在窗玻璃上結出一層水霧。我用手指在玻璃上畫了兩顆相依的心,根本就是毫無意識畫出來的,不料被費東藍看在眼裏了。
他湊過來嘲笑我:“你這是犯相思病嗎?”
我愣了愣,趕緊抹掉了,清晰的一小塊玻璃外頭,依稀看見揚起來的雪花。開始像泡沫粒子一樣星星點點,後來越下越大,像被扯碎的棉絮一樣漫天飛舞。我按捺不住歡喜,拍著窗戶大叫:“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呢!”
當我意識到整個屋子隻有我一個人歡呼的聲音,立即轉頭去看費東藍。他靠在我身邊含笑望著我,他從來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的。
我心裏毛毛的,警覺地打量他:“幹嗎?”
費東藍終於轉移了視線,懶洋洋地看著外麵的雪景說:“雖然我不會要你的錢,但還是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