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2 / 3)

“開什麼玩笑!”我也站起來,將手裏的病曆摔在桌上,“難怪我找不到媽媽的病曆,原來被你拿走了。我為什麼要跟你去做親子鑒定?”

他仰頭扭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垂下眼皮說:“很多事都不像表麵那樣,我想弄清楚,你呢?”

我內心的掙紮幾乎將整個人攪亂了,堅定地穩住自己,問他:“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

“塗聶聶……和我什麼關係?”

“沒關係,她是我從這裏領養的孩子。”他的回答如此輕描淡寫,就像在說一個笑話一樣輕鬆。我不敢相信,轉身看向院長。院長卻衝我點點頭說:“塗總曾經在我們福利院領養過一個小女孩,後來我和姚阿姨才知道原來就是塗聶聶。”

竟然是這樣……長期以來,塗聶聶過得不快樂、覺得孤獨,是因為她的爸爸根本沒有把她當女兒一樣疼愛。我無奈地笑了,眼睛卻濕漉漉的:“原來她和我一樣,都是孤兒。”

“跟我來。”高大的身影在我麵前停留了片刻,然後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往外走。

我出於本能反手推開他,厭惡得直皺起眉:“我自己會走。”

當我們走下樓,雪花已經落了薄薄一層,車子像蒙了層白布。

他拉開門,我鑽進去,然後他繞過去坐上了駕駛座。

車裏有一股芳香的味道,有點兒像塗聶聶身上的香水味。我看著這個塗聶聶最在乎的男人,他如此冷漠和生硬,也難怪把家當旅館,幾個月才回來一次。

“你一點兒都不驚訝,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怎麼知道的?”他用溫和的語氣問我,卻像是質問。

我不屑一顧地扭頭看著窗外,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你媽媽十年前已經過世了。”他低下頭,很艱難地張嘴說著,“那些事,也說不清誰對誰錯,但是我真的很後悔。”

我厲聲反問:“後悔什麼?拋棄我和我媽?”

他的音調提高了些,激動地辯解道:“我沒有拋棄她,我打算和她過一輩子的!”

我看見他目光裏藏著些不為人知的傷感,心驟然軟了下來。

他見我不說話了,調整了一下情緒,問我:“現在你願意聽我說嗎?”

我默許了,眼睛始終斜斜地望著他。

他靠在座椅上慢慢說道:“你媽媽和我從小就認識,我們兩家的關係也很不錯,所以長輩都有要結親的意思。後來順理成章,我們結婚了。我真的沒有對一個人這麼好過,我覺得這輩子隻要有她,什麼項目什麼生意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結婚不久我發現她其實根本不愛我,她深愛的人是她大學時期的戀人,那個人叫費裏。他們背著我見麵,我很難過,但是我不想離婚。我和你媽媽好好談了一次,既然結婚了,那就好好把日子過下去,也不要讓兩家的長輩擔心。她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見費裏,會和我恩恩愛愛地過一輩子。後來她就懷孕了,生下了你。那是我最高興的時候,因為我當爸爸了。但是沒多久,你媽媽得了產後抑鬱症,幾次三番自殺未遂,我沒辦法隻好把她送進療養院……”

“精神療養院?”我驚恐地大聲反問,“你怎麼可以那麼殘忍?”

“我有什麼辦法?難道我真的什麼都不幹每天就守著她嗎?況且,殘忍的那個人是她!在療養院治療了一段時間以後,她竟然親口告訴我孩子不是我的,是費裏的,她要和我離婚。我真是輸得一敗塗地,妻子、孩子都不是我的,那兩年我錯以為自己很幸福,其實都是假象。我還能說什麼,隻好和她離婚,不過在簽離婚協議書之前,我把孩子送走了。”

“原來是你把我遺棄了。”我失聲笑了起來,那麼多年困擾我的真相是,我的親生父親把我遺棄了。

他將額頭抵在方向盤上,痛苦地說:“當時我以為你媽媽真的和另外一個男人生了孩子來騙我,我恨她。”

我冷冷地盯著他說:“丟棄孩子是犯法的。”

他不停搖著頭念叨:“直到今天看見你,我突然有種很不安的直覺。看見你的眼神,就好像在照鏡子一樣,而且你是姓費的。我打電話給院長核實之後才恍然大悟,你媽媽騙了我,你根本不是費裏的孩子,她為了離開我竟然編造出那樣的謊話……我究竟哪裏虧待她,令她這麼殘忍地對待我。”

我的嗓子眼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咽了好幾次口水,才發出聲音問:“塗聶聶呢?”

“是我從福利院領養的,為了掩人耳目。畢竟我有個孩子,如果突然失蹤了會讓別人疑心。”

“孩子竟然也淪為了你的工具。”我不由嗤笑起來,“既然不會照顧孩子,那還不如不要養,她很無辜。”

“我知道我不能像普通的父親一樣疼愛她,因為我心裏根本就沒有父愛。所以隻能盡我的能力在物質上滿足她的一切需要。”

“你真是個冷血的人。”我盯著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該叫他爸爸、塗總,還是叔叔。

塗聶聶是一個生活在城堡裏的公主,驕傲而單純,如果她接受了這樣的真相,那公主還會驕傲嗎?她會失望透頂吧,原來整個人生都是可笑的謊言,她不過是被她稱為“爸爸”的男人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

“故事說完了,你肯跟我去做親子鑒定嗎?”他的語氣又恢複了波瀾不驚,機械而冰冷。

我用嘲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搖搖頭,拉開車門準備下車。

“如果親子鑒定的結果證明你是我的親生兒子,我會負擔秋裳的一切治療費用。”

我的手僵住了,車門開了一道縫,雪花紛紛湧進來,落在溫暖的車子裏化成水。這個男人不僅冷血,還能一眼就看穿一個人的死穴。秋裳的腎開始衰竭了,三年之內可能要做腎移植手術,到時候我哪裏有那麼多錢來救她。我的視線被漫天飛舞的雪花擾亂了,用力關上車門,將寒風阻隔在了冰冷的車門之外。

“還有一個條件。”他發動車子,踩油門,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不要和聶聶談戀愛。畢竟她叫我爸爸叫了16年,其實在我心裏已經把她當親生女兒了,而且我也沒打算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等你回家之後,你們要以兄妹相稱,我可不能接受我的兒子和女兒在一起談戀愛。”

“你想認回我這個兒子,那有沒有從她的角度考慮過?”我茫然地望著外麵越下越大的雪,心裏糾結得幾乎窒息,“如果你帶我回家告訴她我是她哥哥,她會瘋掉的。這是我們的初戀,就算結局不能變得美好,也不要變成一出鬧劇。”

“那你想怎麼樣?繼續留在福利院當孤兒?還是告訴她我不是她爸爸?”

我沉默了一會兒,用嘲笑的語氣說:“先去做鑒定吧,萬一我不是你兒子呢?”

萬一不是,秋裳的治療費落空了,所以我還是期盼我是他兒子,雖然他的冷漠和不近人情離我理想中的父親相距甚遠,不過他很有錢,這一點就足夠了。

一整天身心疲憊,我回到病房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走廊裏光線有些昏暗,我撫著額頭推開門的時候,腳邊一團東西動了兩下。我嚇得定睛一看,居然是塗聶聶抱腿坐在門邊睡著了。她穿著大紅的羽絨服,圍巾把臉都蒙住了,像個布娃娃一樣窩在牆角裏。

我蹲下去拍了拍她的臉:“你怎麼在這裏睡?會著涼的。”

“憂鬱的藍……”她睜開眼,吸了吸鼻子,突然撲上來緊緊摟住我的脖子,“你別生氣啊,我在想辦法給你籌錢了。我跟老師說了你的情況,學校同意在期末考試前發起募捐,我們學校那麼多同學,一定可以捐很多錢來幫秋裳!”

她的氣息帶著淡淡的香味,歡快而幸福的香味,是誰讓她這樣不快樂、讓她流那麼多眼淚。是我吧,我真不該出現在她的世界裏。我扶她起來,低聲哄著她:“聶聶,這裏冷,進去坐吧。”

她使勁搖頭,怯懦地縮著脖子:“秋裳……她看見我會不高興。我躲在這裏她看不見我。”

她如此小心翼翼、懂事又善良,我心底某個地方隱隱作痛,強行微笑勸她說:“沒事,她不介意的,進去坐會兒。”

“喂,你怎麼了?”塗聶聶似乎覺得我不正常,瞪著我好奇地打量,“今天脾氣這麼好,是不是秋裳的病好轉了?”

“噓……”我拉著她進了病房,因為秋裳睡著了所以房裏沒開燈。一片漆黑中,塗聶聶牽住我的手小聲說,“別開燈了,免得弄醒她。”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將她按在沙發上坐著:“等會兒,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啦,我不渴。”她仰頭望著我,亮晶晶的眼眸在黑暗中像夏夜裏的星星一樣熠熠生輝。

我羞愧、心虛,在她麵前無地自容。但是我毫無辦法,如果真相會是一顆重磅炸彈,那我寧願一直對她撒謊,總好過被炸得粉身碎骨。

“喂,你在想什麼啊?”她伸手在我麵前晃了晃,笑嗬嗬地說,“我還怕你生氣不理我呢。”

我怔怔地看著她,腦海裏卻突然回蕩起那冷漠的聲音。

“不要和聶聶談戀愛。”

“我可不能接受我的兒子和女兒在一起談戀愛。”

手心冒出冰冷的汗,不安地在衣服上擦了幾下,我喏喏地說:“對不起,聶聶,這麼晚了你先回去吧。”

她的笑容一點點地僵住了,同窗外被風雪凍住的樹梢一樣紋絲不動。不知道在黑暗裏她能不能看清楚我的神情,我卻看清了她的失望。她毫不猶豫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哦,好。我也就是想來告訴你這個好消息。”

我握著拳頭掙紮了很久,終於還是送她出去了。

長長的燈管下,我們七零八落的影子散了一地。在門口,她突然回過頭問我:“費東藍,你是喜歡我的吧?”

她眼睛裏隱含著淚水,那種期盼令我膽怯。聖誕節那天,她在街上對我說:“費東藍,我喜歡你。你呢?”

我說不出口,但是親吻了她。

現在我同樣說不出口,而且已經沒有勇氣去親吻她。

塗聶聶是從不認輸的人,她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就一直盯著我看,看到連自己都絕望了,眼眶裏才滾出一滴淚來。她還是不甘心,猛地撲上來牢牢抱住我的頭,豁出一切所謂的尊嚴和臉麵,用她冰涼的嘴唇貼上我的肌膚,告訴我她有多麼喜歡我。

我緊緊閉上眼,控製住自己不要伸出雙臂擁抱她,強迫自己用意誌力來抵抗她,不停地回想那個男人陰沉的容顏,他的眼神、他的聲音、他的冷漠和防備,我體內有著他的基因,所以我應該和他一樣天性涼薄。

我手腕一動,很輕巧地用一個動作扭開了塗聶聶的手臂。她被彈出去好幾步,滿麵淚痕看著我。她不知道自己哭紅了眼睛的樣子有多可憐,我總是被她這副樣子打動。

可是這一次,我撇開頭不看她,用一種極不耐煩的語氣說:“你別這樣,先回去吧。”

她再也沒出聲,轉身跑了。

我害怕她回頭,也害怕自己回頭,匆忙推開房門又死死關上。

靠在雪白冰冷的牆壁上,才發現自己的眼眶很熱很熱。我仰起頭,拚命咬住唇,讓眼裏的淚一點點倒回去,或者就這樣蒸發掉。反正無論如何也不能落下來。

刺目的白熾燈突然亮了,秋裳不知道什麼時候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很迷惑也很意外地看著我:“哥,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