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一散會,賀春乾便把賀勁鬆給留了下來。賀勁鬆雖然事先並沒有和賀國藩競爭村主任的意思,不是他不想參加競爭,而是因為他心裏十分清楚,在目前賀春乾當政、大房人多又有鄉上伍書記支持的背景下,無論小房人哪個出來和賀國藩競爭,都不具備優勢。即使是他,不管自己平時處事有多圓滑,多周到,但賀春乾對他這個小房人仍然時時都存有戒心。不然,賀春乾就不會在上任之初便想把他會計職務換給賀賢明了。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因為牽扯到賀春乾和賀國藩女人胡琴兩個人間的苟且之事,賀勁鬆雖然不好說出來,但心裏是清楚的。有了這兩個原因,賀勁鬆便明白賀春乾是一定要死保賀國藩的。賀勁鬆鼓動賀端陽出來和賀國藩競爭,也並不是說賀端陽比他就多一些勝出的把握,而隻是希望他這個初生之犢能成為賀春乾們一個強勁的對手而已。可如今一見自己在沒有報名參加村主任競選的情況,選票還比賀國藩高,便一下子對競選成功抱了很大希望。因而一跟著賀春乾走進村委會辦公室,便主動對賀春乾說道:“我從今天起就退出村選舉委員會吧!”賀春乾沉著臉,沒有回答,卻指了一下凳子,示意賀勁鬆坐下了。自己也去椅子上坐了,這才道:“假如你做了村主任,哪個做村會計合適?”
賀勁鬆一聽這話,以為賀春乾是向自己征求未來的會計人選,便一邊揣摩賀春乾的心思,一邊似是在思考地回答道:“這個嘛,我也沒想好,如果你真要我說,那我就推薦賀賢明吧!”說完,兩眼就直直地看著賀春乾。賀春乾聽後卻擺了擺頭,道:“你以為隨便一個人就可以把會計當下來呀?”說完又道:“你以為會計就是記個賬那麼簡單?會計還是村裏的文書,莫得幾把刷子,那些寫寫畫畫的事就能完得成?”賀勁鬆不明白賀春乾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便道:“那你說村裏哪一個才合適?”
賀春乾這才亮出底牌,十分嚴肅地說:“你是聰明人,還沒明白領導的意思?鄉黨委的意思,為了維護穩定,我們村的領導班子這一屆仍然保持不動,這一點不是早跟你們打過招呼嗎?”賀勁鬆聽了這話,有些明白了,心裏一下泄下氣來,道:“既然保持不動,那還選什麼呢?”賀春乾道:“選舉是因為有《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在那兒,得依法過一過,難道選舉就一定得換人呀?”說完又道:“剛才伍書記走的時候,委托我和你談一談。他希望你能從維護穩定的大局出發,和鄉黨委、村支部保持一致,服從組織的安排,跟那些與你關係比較好的說一下,正式選舉時不要投你的票……”賀勁鬆一聽更加沮喪,便道:“聽你的話,好像我堅持參加競選,就是破壞了穩定。我不明白,這穩定跟競選有什麼關係?”賀春乾道:“怎麼沒有關係?沒有關係上回就不得打架了,是不是?”說完又正色道:“這是鄉黨委的意思,不是我的意見!你我都是共產黨員,要聽黨的話,所以我才把你留下來談一談。我還是要勸你想開點,放下包袱,選不上也是一樣的,反正都一樣是幹部!”賀勁鬆今天忽然有了一種豁出去了勇氣,道:“照你這話的意思,如果我硬要參加競選,不但村主任當不成,連會計也搞不成了喲?”賀春乾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組織自然會有組織想法!”賀勁鬆賭氣道:“當不成就當不成,你以為我想當?不是有人早就想換我嗎?不當了倒幹淨!”
賀春乾一見賀勁鬆動了氣,也怕把他逼急了,真的一點不相讓,他也沒有辦法,便隻好耐著性子用好言相勸。勸了一會兒,賀勁鬆也慢慢冷靜了下來,知道自己和賀春乾掰手腕隻有吃虧的分,於是便說:“我知道你們是不想讓我當這個村主任,我自己的生辰八字我自己知道,所以我也沒有想來當,這是群眾把我硬推出來的,我也沒有辦法。既然你們一心想保賀國藩,那我退出便是!”賀勁鬆的意思是,與其在正式選舉時票數與賀國藩拉一大截,不如現在就抽身退出來,麵子上還好過些。但春乾一聽這話,馬上又搖頭道:“不行!”說完這兩個字後才解釋道:“既然群眾把你選都選出來了,怎麼能退出?你還必須作為正式候選人去參加選舉!”賀勁鬆道:“這我就搞不明白了,我退出選舉也不行,參加選舉也不行,你們究竟要我怎麼做?”話音剛落,猛地想起來了,便一拍大腿,馬上又接著道:“哦,我明白了!你們是怕我退出來了,賀端陽就會依法補充為正式候選人!你們擔心他作為正式候選人會影響賀國藩,便想把我留下來墊背是不是?”賀春乾道:“不管你怎麼理解,反正這是伍書記和鄉黨委的意見,你不能退出,必須去做工作,保證正式選舉時讓國藩當選!”賀勁鬆見賀春乾說得如此強硬,便道:“我怎麼去做工作?我也不知道是哪些人投了我的票?也找不到哪個鬼大爺和我關係好!這樣吧,我保證不下去活動就行了,你們怎麼去拉票,我也不管,這該行了吧?”一邊站起來氣衝衝地走了。賀春乾看見,也沒喊住他,讓他隻管去了。
第二天,賀勁鬆便被鄉上伍書記通知去談話。至於談了些什麼,賀勁鬆回來守口如瓶。隻是賀勁鬆臉色十分難看,見了人也不像以前那麼和藹可親了,倒像別人欠了他什麼一樣。又過了兩天,便是正式選舉的日子。這日,賀春乾召開了一個村選舉領導小組、選委會和村民小組長聯席會議,安排第二天正式選舉的事。會議一開始,賀春乾便對全體與會人員道:“今天這會,由賀勁鬆主持,下麵請賀會計發言!”很多參會人員都不解其意,紛紛把目光投到賀勁鬆身上。賀勁鬆自然明白賀春乾心裏的意思,無非是逼他表態嘛,便也不客氣,一開始便道:“我有什麼好講的?我隻跟你們打一聲招呼:明天正式選舉你們一定要跟村民講清楚,選主任時在國藩後麵打圈,不要在我後麵打圈,大家都聽明白沒有?”話音剛落,一些人便議論了起來。賀榮幹脆道:“怎麼不能在你的名字後麵打圈?”賀勁鬆道:“這你們都不明白?這是組織的意思,大家要一定與組織保持一致!”賀榮道:“那還叫什麼民主選舉?”說完又道:“要是群眾一定要畫你的圈呢?”賀勁鬆甕聲甕氣道:“畫我的圈是在害我!”說著站起來,雙手抱拳朝眾人直打拱道:“我拜托你們了!我平常也沒得罪過你們,你們可千萬不要害我!”又說:“這是我自己不想當的,不怪別人啊!”眾人聽了這話,都一齊沉默了。
賀春乾急忙給大家解釋了一番鄉黨委的意圖,要求眾人一定要和鄉黨委保持一致。又表揚了賀勁鬆一通,說他顧全大局,對他這種高風亮節,大家都要向他學習。然後才對眾人說:“選舉時,一些人可能會有議論。有議論不要怕,群眾嘛,他議論他的,我們做我們的!議論我們可以不管,但畫圈時一定要按鄉黨委的意思畫!大家記住了沒有?”眾人中有幾個人回答了,都是大房的,其他幾個人,卻悶著頭沒吭聲。賀春乾又逼著他們表態。賀榮道:“要說你們去說,說的是民主,現在又不民主了,叫我們茅坑邊撿根帕子,怎麼好開口?”賀春乾道:“這怎麼又不是民主?民主還得講集中,是不是?鄉上選鄉長,縣上選縣長,哪兒不是這樣選的?你以為隻有像美國那麼亂糟糟的,才是民主呀?”賀榮不服氣地嘀咕道:“電視裏播放的美國選舉,是亂糟糟的,可是人家選了幾百年,也沒見就選一個傻瓜出來當總統?”一句話把賀春乾噎住了,便沉了臉道:“我們這裏不是美國!我們這裏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哪個想不服從中國共產黨的領導,要到美國去就到美國去嘛!”有人一見賀春乾生了氣,便拉了賀榮一把道:“選嘛,選嘛,管他哪一個,就是茄子逗兩個腳腳,上級叫我們選他我們都選他!”賀榮這才氣鼓鼓地不吭聲了。
這兒賀春乾繼續布置道:“明天鄉上領導和選舉指導小組都要來監督我們的選舉。鄭家塝和新灣也不設投票點了,因此,各小組必須把有選舉權的人都動員到村小學來投票……”話還沒完,組長們又開始吵了起來。一些人道:“要是他們不來怎麼辦?我們又沒有槍,又不能把他們押來!”一些人又道:“要不然,村裏就辦席,有福喜吃,保證小娃兒都要來!”賀春乾道:“村裏哪有錢來辦席?席是沒有的,人是一定要保證來的,不然今天開這個會做什麼?這是一個硬任務!我知道你們要強調困難,沒辦法,我隻好跟你們下指標!明天,按小組在操場裏坐,好清點人數。哪個小組人到不齊,我就找小組長算賬!”說完,便掏出一個小本子,果然一個組一個組地念起數字來。念畢,又對組長們道:“這是最起碼的數字,必須要保證有這麼多的人到場!”組長們聽了既不回答行,也不回答不行,隻默默地離開了會議室。
組長們走後,賀春乾又叫賀勁鬆明天要準備一篇競選的演講稿。賀勁鬆心裏本來有氣,聽了這話,便氣鼓鼓地說道:“還要演個什麼講?我一個陪選的,選不上本來就丟人現眼了,還要我上台演講,你們硬是想讓我把這張老臉丟盡呀?”賀春乾說:“這有什麼法?《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規定的,正式候選人都要在會上進行競職演講,你不去演講,別個又會說我們沒有依法辦事!”賀勁鬆說:“我去演講了就依法辦事了?”賀春乾說:“最起碼的,法律規定的程序我們都走完了,別人想抓辮子也抓不著。”賀勁鬆仍然不樂意登台演講,便道:“明天我要到縣城去做點事,選好了我再回來!”又道:“我眼不見,心不煩!”賀春乾一聽,立即黑了臉,大聲地道:“你敢!你要這樣做,我沒有權力收拾你,鄉上也自然要找你算賬!”說罷便氣呼呼地走了。可回去一想,又怕賀勁鬆明天真的賭氣不來參加會,那這場戲唱起便有些不好看了。便又趕到賀國藩家裏,和賀國藩商量了一番。晚上,賀國藩便提了兩瓶酒,來到賀勁鬆家裏,見麵便是哥長弟短,一口一個不看僧麵看佛麵,又是弟兄家好商量,你今個幫了我的忙,難道明個我就還不起你的理?直向賀勁鬆說好話。賀勁鬆明知這肯定是賀春乾的主意,一想,胳膊擰不過大腿,事情已經這樣,賭氣也沒用,反倒是割卵子敬神,神得罪了,人也得罪了,對自己也沒好處。於是也便改變了態度,對賀國藩道:“我倒不是對你有什麼意見!我要是對你有意見,我早就報名參加競選了!”兩人說了一會兒言不由衷的閑話,賀勁鬆心裏好受了一些,答應明天不進城,一定幫助賀國藩競選成功。賀國藩聽了十分高興,回去便把這消息告訴了賀春乾。
第二天,伍書記果然又帶了鄉上一幹人很早就來到了賀家灣。可這日村民卻不如上次那麼積極了。皆因昨日的會後,組長們回去一宣傳,叫大夥兒投賀國藩的票,說這是上麵的意思。先前一些投了賀勁鬆票的村民便不滿意起來,道:“我們還以為這回上頭硬是要民主了,搞一歇兒,才又是假的!既然上頭都定了讓賀國藩繼續搞,還讓我們選個呀?”因而眼看到了半晌午了,會場上還隻有稀稀拉拉一百多個人。賀春乾著了急,大喇叭催了半天,也沒見人往會場走。賀春乾又把組長們召來,黑著臉問道:“人呢?昨天都給你們下達了數字,你們是怎麼搞的啊?”組長們也現出一臉無辜的樣子,道:“我們每家每戶都去喊了的,他們不來有什麼辦法?”賀春乾雷霆大怒,命令似的道:“馬上再回去喊,不來拖也得拖來!”組長們沒法,隻好又嘰嘰咕咕、嘟嘴馬臉地走了。賀榮剛走到學校後麵,便碰上自己組裏的賀中全正扛了鋤頭要下地,賀榮便道:“哎,昨晚上不是跟你們說了,今天一定要來參加選舉嗎?你們怎麼不聽,還下地幹什麼?”賀中全道:“我不想選舉,哪個願意參加就去參加嘛!”賀榮道:“這不是你想不想參加的事,這是法律規定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權利!”賀中全道:“的個權利!要給我權利,就不要定框框,定了人腦殼才叫我們去選,那不是把我們當猴兒耍?還說什麼民主!”說完又道:“那法律不是還有規定,公民有棄權的權利嗎?我棄權還不行嗎?”賀榮明白自己生氣不管用,便用央求的口氣道:“老哥子,不看僧麵看佛麵,你還是去湊個人數吧,不然,我也不好交代!”賀中全道:“那你幹脆也不去了,看他們找鬼大爺畫圈圈!”賀榮一聽,哭笑不得,隻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