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賀端陽去約了賀興成準備第二天一早便去縣上上訪。賀興成問道:“你上訪材料寫好沒有?”端陽道:“你們放心,我早就知道清賬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所以前幾天就把上訪材料的草稿打好了!今晚上我再修改一下,把今天姓謝的在會上講的那些話加些進去,然後抄出來就行了!”興成道:“那就好!”說完又道:“明天我們去了後,還是先去找一下我幺爸和興仁,聽一下他們的意見!”端陽道:“那是當然的!”說完又說:“那就這樣說定了,明天一早我來喊你們!”說罷便離開興成,又分別去找賀毅、賀長軍、賀善懷、賀勇等人去了。賀毅、賀長軍、賀善懷、賀勇等人見端陽果真要去上訪,十分讚同,也都爽快地答應了。
吃過晚飯,端陽便叫母親先把明祖哄著睡了,自己坐在堂屋的桌子上,鋪開幾天前便寫好的上訪材料修改起來。李正秀把孫子哄睡後,又上樓去打算再從櫃子裏抱一床棉絮下來。剛走上樓,便突然大聲喊了起來,像是嚇住了似的,道:“端陽,你快上來看看!”端陽急忙把筆一擱,一邊大聲向母親問:“媽,幹什麼?”一邊“咚咚”地往樓上跑去。到了樓上,卻見李正秀兩眼直端端看著房梁上,臉色泛白,神色緊張。端陽沒等母親說話,順了她的目光看去,也兀自吃了一驚。原來那房梁正中纏繞著一條明祖手臂般大小的花蛇,蛇頭朝下,不斷朝他們娘倆吐著長長的芯子。尾巴拍打著房梁,將屋梁上的灰塵一股股朝他們掃下來。那樣子既像是親熱又像是淘氣。端陽看了半晌,臉色也漸漸變了,道:“媽,這就怪了!這個時候蛇都鑽了洞,怎麼會有蛇纏到屋梁上?”李正秀聽了兒子的話沒有回答,還隻呆呆地和蛇四目相對。看著看著眼角竟漸漸濕潤了,突然對了端陽道:“是你那死老漢,怕是我們屋裏又要出什麼事,不放心,專門回來給我們打招呼來了!”端陽一聽渾身竟不由自主地抖動了一下,急忙道:“媽,你怎麼相信這些?我們屋裏會出什麼事?”李正秀說:“我剛才上樓時,突然一陣心慌,像是好久都沒有吃過油那樣撈腸刮肚的!上樓來一拉開燈,聽見頭頂一陣噗噗響,抬頭一看就看到了它盤到屋梁上。就像你說的,天氣這樣冷,蛇都進洞了,如果不是你那死老漢有事回來跟我們說,這個時候哪還有蛇進屋?還不知道它在屋梁上盤了好久呢?”
端陽聽李正秀這一說,愈發緊張起來,卻裝作沒事一般,對母親說:“媽,你不要相信那些,大概是屋裏比外麵暖和,蛇就爬進來了!你等著,我去找根竹竿把它打下來……”話音未落,李正秀突然瞪圓了眼睛對兒子吼道:“你敢!”端陽愣住了,半天才道:“媽,怎麼不能打?”李正秀道:“老輩人都說蛇是不隨便進屋裏,尤其是花蛇,進了屋,一定是先人回來看我們的!打了進屋的蛇,老天也不容,是要遭雷打的!”端陽道:“媽,難道讓它一直掛到屋梁上?要是把明祖嚇著了怎麼辦?”李正秀道:“你在這裏看著,我去找點東西來!”說著也不等端陽問找什麼,便三步並作兩步,咚咚地下樓去了。
端陽等母親走後,果然站在原地,兩眼也一動不動地看著那蛇。隻見那蛇還是保持著先前的姿勢,隻是兩隻圓圓的眼睛如兩粒晶瑩剔透的黑寶石,一動不動地看著端陽。看得端陽心裏也突然慌亂起來,便對那蛇道:“喂,你到底是不是我爹變的?如果是我爹變的,你就快點離開,別把明祖嚇著了!”話音剛落,那蛇突然把長長的芯子伸向空中,重重地點了點頭,同時尾巴又扇下一股屋梁上的灰塵來。端陽禁不住打了寒戰,突然感到一股陰涼的冷氣從腳底躥了上來,覺得那身上的每個寒毛孔都一下收緊了。想了一想又道:“你是我爹變的,那你想跟我們說點什麼?”那蛇聽罷仍隻端端地看著端陽,眼黑亮如漆。端陽又道:“哦,我知道你什麼都說不出來!可是,你既然什麼都說不出來,回來做什麼呢……”
正說著,李正秀突然擎了幾支香、一疊草紙,還用盤子裝了幾個供果端到樓上來了。隻見她點燃香,插在一塊用蘿卜削成的香座上,又將裝有供果的盤子擺在屋子中間,然後雙膝跪了下來,用打火機點燃了火紙,一張一張地燒了。燒完,朝屋梁上咚咚地叩了三個響頭,這才道:“死鬼,這樣多年了,你是三十天的磨子——想轉了,回來看我們娘兒母子了!你是有什麼不放心才回來看我們的?”說著抬頭看那蛇時,仍是紋絲不動,隻把兩隻眼睛死死地落到他們母子身上。李正秀見屋梁上的蛇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突然對端陽一聲厲喝:“跪下!”端陽在母親點香、燒紙和跪拜之時,愈感覺到頭頂陰風沉沉,寒氣森森,心裏不由得陣陣緊張。這時猛聽得母親命令他跪下,竟然身不由己,果然撲通一聲,雙膝便落了地。接著李正秀又一聲厲喝:“磕頭!”端陽果真乖乖地磕了三個頭。那李正秀又道:“跟你爹說點什麼?”端陽想了一想,感到實在無話可說,便雙手合攏,舉到胸前道:“蛇呀,如果你真是我爹變的,我就請你離開!你放心,你兒子已經長大了,大事小事心裏自有輕重,兒子和你兒媳婦也會孝順母親,帶好你的孫子,小心謹慎行事!萬般事情你就放心罷……”話未說完,隻見那蛇先從後麵動起,一圈一圈地鬆開了房梁,最後整個身子爬到了屋梁上,順著瓦楞間的縫隙爬走了。李正秀急忙伏到地上磕頭不止。端陽一見也跟在母親後麵一連又叩了幾個響頭。直到那蛇完全不見了,這母子倆才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等蛇爬走後,賀端陽又去修改上訪材料,這時卻是心亂如麻,無論怎麼努力,心思都猶如漫天的雪花,沒法收攏。改了好幾遍,方才勉強滿意,然後拿出紙來重新抄寫一遍。抄完,天已半夜,覺得眼皮沉重得如吊了兩塊磚頭,便收了紙筆,急忙去睡了。
一覺醒來,雞在圈裏已是一片亂鳴之聲,像是十分不耐煩了一樣。再往屋子裏一看,已有兩縷紅霞從窗縫透了進來,落到床前金箔似的。賀端陽便知天已大亮,急忙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迅速穿上衣服,下床來套上鞋子,急急地走出房來,衝母親房裏喊了一聲:“媽,天大亮了!”喊聲剛落,隻聽得李正秀在房裏道:“我知道天大亮了,要你叫?”又說:“要叫也小聲點嘛,這樣大的聲音喊什麼?把明祖吵醒了,又要嘰裏呱啦地叫半天,你來哄嘛!”端陽聽見這話,果然不出聲了,過去打開了大門。
卻說那賀端陽過去抽開門閂,像往常一樣拉開了大門,猛地看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朝自己撲了過來,突然嚇得啊的一聲,身上的毛發頓時全都倒立起來了,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朝後退去。退到桌子邊方才站住了。這時仔細一看,原來還是自己家那條黃狗,被人用繩子吊在了大門的門枋上。端陽神情呆癡地站了一會兒,方才走過去摸了摸狗的屍體,發覺早已僵硬,這才對屋子裏母親喊道:“媽,我們家黃爾被人吊死了!”李正秀聽見急忙披衣下床,拉開屋門跑了出來。一看果然是自己家的黃狗,被吊在大門門枋上。李正秀頓時又急又氣又十分傷心,連衣服也沒顧得扣上,便跑到院子裏對著天空叫喊起來:“天殺的,雷打的,出門摔斷腳杆的,我屋裏的狗惹到你什麼了,你要把他吊死?”又道:“天老爺呀,你是見證人,是哪個做的這號惡事,你可得要讓他死兒絕女呀!”罵著又看著門枋上的狗屍道:“黃爾呀,昨晚上我還喂過你,今天你就死了,你得罪哪個了,死得這樣慘……”說著就哭了起來。端陽過去解開套在門枋上的繩子,把狗放了下來,然後提到院子裏,放到地上,才過去勸李正秀道:“媽,死都死了,你再罵也沒用了!”說完又道:“我到周圍去瞧一瞧,看能不能發現一點線索?你把衣服穿好,看感冒了!”說完便朝屋後走去了。
走到屋後一看,賀端陽便如被雷擊中一般傻了。原來那一畝多果園裏的果樹全都被攔腰砍斷。殘枝斷幹橫七豎八的散落了一地,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賀端陽像是憑吊似的默默地站了半天,方才回過神來一步一挪地回到院子裏,對李正秀道:“屋後的幾十棵果樹也被人砍了!”李正秀一聽,又急忙往屋後果園跑去。到了果園一看,見遍地樹枝,滿目狼藉,便再也忍不住憤怒和悲傷,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端陽又跑過去勸,可李正秀正在悲傷之中,一時又怎麼勸得住?勸了一陣,勸不住,也便隻有由她哭去了。
沒一時,賀世福、賀世財、肖琴、謝雙蓉等聽到李正秀的哭聲急忙跑了過來。一看,方才明白端陽家裏發生的事。肖琴、謝雙蓉等女人一麵幫著李正秀罵那作孽之人,一麵勸著李正秀。勸了半天,李正秀慢慢止了哭聲,被肖琴、謝雙蓉扶回了屋子裏。這時賀興成、賀毅、李紅、池玉玲等聽見李正秀剛才的叫罵和哭聲,也趕了過來。一見端陽家裏發生的事,賀興成便急忙道:“報沒報案?”端陽黑著臉沒吭聲。賀興成便兩肋插刀似的,急忙掏出手機道:“我幫你打110!”端陽一見,這才急忙伸手攔住。興成道:“怎麼不報警?光吊死一條狗倒沒什麼,可那幾十棵果樹,可是破壞生產,難道派出所不該管?”賀世福、賀世財也說:“就是,派出所不來,這案怎麼破得了?”端陽聽了這才說:“這案是該派出所來破!可我敢保證,現在是21世紀,他們就是查到22世紀,也調查不出犯罪嫌疑人來!何況人家來不來還說不定呢!”賀毅也道:“端陽說得有道理,這事發生在這時候,是哪個幹的,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還有什麼查的?隻怕別人即使來查,也是走一下過場,怎麼會跟你認真查?”興成一聽也覺得有道理,卻道:“不報案,這樣嚴重的事難道我們也忍了?”端陽沒立即回答,卻對興成和賀毅眨了一下眼睛,朝自己房中走了。興成、賀毅明白端陽的意思,也跟著端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