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血性(1 / 2)

芳晴這一病就是十天半月。又不是金領,一份工哪容她如此懈怠。好在經營年餘,就算沒有李浩勤的麵子婉婉轉轉的罩下來,她手上也有三兩散兵幫她打點,而領導又是平日裏被芳晴慣得極熟的那一個。若是小萬走了,到哪裏再去找這麼稱手的人?管它什麼企,在中國歸根到底也不過隻是人事而已。領導眼一默,眾人可是看得亮亮的。芳晴正正經經去醫院輸了兩天液,其餘的日子就趴在辦公室裏窩著養神。

難得這樣閑,若是有人噓寒問暖就好了。相親的人自那夜見了就再無音訊,據說是出差。這也算是有麵子的拒絕,芳晴不難過,倒給介紹人說了許多委婉歉意的話。一樁生意罷!她快快樂樂的想,有道是買賣不成仁義在,為人做事總要留下些後路才好。時值初夏,天一日熱似一日,她倚在午後的窗台,吃一碗冰權做一餐。關懷山,現在是人都知道這小夥是每天中午借尋哥兒們的名義來找芳晴,他磨磨蹭蹭的從芳晴辦公室門口走過,再不借喝水還筆等理由,而是大大方方向她遞上一隻蘋果。芳晴不曉得是幾時自己鼓勵對方走到這一步,蘋果又大又圓,她不由自主在鼻端輕嗅兩下。邊上就有人起哄:“姐弟戀喔。”如今的芳晴哪裏還是昔日裏膽小柔弱的那一個,眾人隻見她柳眉輕豎,神情似嗔還喜,怒道:“戀什麼戀,小弟,喊聲大姐來聽。”也不知是色授魂與還是甘心以從,關懷山輕輕脆脆喊了聲“姐。”聽得芳晴心裏一酸,她若真有個弟弟,也能有個臂膀分擔些壓力。可惜托政策的福,如今的她竟不能不舍身忘己並負道義與恩情。社會在哪裏?社會最無良,輕輕的一聲“不孝,無德”就足以將子女打入十八層地獄。仿佛一個人這麼些年來勤扒苦做所為的隻是兒女,而對於維持社會現狀並無分毫銀鈔上的貢獻。真是一談到錢就俗了-----原來這句話並不僅適於男女情事,就連市井百態人生萬象竟也囊括其中。但這不是笑話,有多少人有苦難言,窮盡一生------願老天憐憫他們,父債子還,在芳晴這一輩,她(他)還的不僅是錢,還有的是文化上欠的債。--------而她將永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子女,芳晴在心中默念。隻是她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卻也知道這不過是個人一廂情願的想法。子女,終不是父母的私產,而是製度的教化物。就象她萬芳晴,就算把銀牙咬碎,也不得不折回頭,和老萬有商有量。

這也是老萬意料中事。

芳晴病了幾日,他就伺候了幾日。

好湯好水,好茶好飯。這事從女兒打小就做,感覺也沒什麼,但看得出芳晴被感動了,那眉梢眼角,與父母說話時的氣派,都變得柔和再柔和,就算仍有戾氣深藏,卻也被她極力控製著。就這樣就行了,老萬滿足的想。他坐在樹蔭底下,看人流來來去去。陽光明晃晃的照在額角,滾燙滾燙的印上來,象一個悔字。那是久遠的,曾經屬於他的青春年華,如今盡付流水。若是人人死而平等倒也罷了,可他萬樹德分明看見,與他同齡或是年長的人,都有人因能領悟風氣之先,而一夜暴富或是步入小康。唯有沒用的人才象他似的,領一份小薪水,草紙一樣的薄,摳摳索索的過日子。閑來無事,不過是哪裏打折撲哪裏,省上一毛半分,也要和人議論上半天。他不是沒有過過這樣的日子,在老家。耳聾嘴塞,讀過的書,看過的畫,聽過的音樂,讓他不屑也不願與人做那樣瑣碎的交流。他的心,雖然老了,卻渴望智識,渴望得到答案:為什麼他所站立的大地,有一天會如流沙般讓他泥足深陷?而所謂立身的根本,卻偏要臨到暮年,才讓他深刻的感受到之前追求的種種不過是被人為的切割所呈現出來的平整-------那是精神的幻像,是鏡中的不真實。如今它們如裂錦般曲終人散的碎落一地,殘紅滿布訴說的唯有一個事實:物質的豐裕與否決定了個人卑下亦或高尚的程度。說起來他老萬如今就是在九重地獄裏,這不可怕。他這一輩人是最最抗壓的:讀書時遭遇下鄉,退休前遭遇下崗,經商下海炒股買樓,沒一樣趕上趟。就這樣,也不是上承天命下順人心既養父母又供妻兒的活了過來。人總是能活過來的,一簞食,一瓢飲。當熬過饑餓掉回頭來他才發現,在這個世上,他再也找不到解藥可以自欺。無論精神還是物質,他都得接受低人數等的事實。多麼可怕,當死之將至,他竟得麵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