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緣
《攻城》是筆者以自己的父親為人物原型、以他的傳奇經曆為故事主幹,輔之以適恰的虛構,創寫完成的一部長篇小說。父親經曆傳奇,兒子恰好會寫小說,冥冥之中有一點因緣在。
我的父親,不惟性格獨特,他的個人經曆也極富傳奇色彩。在展讀這部小說之前,請讀者諸君容我稍作分說。
苦力
“我們是國家的主人”,“工人階級領導一切”,這樣的概念離我們漸行漸遠。我父親幹了一輩子搬運工,扛麻袋、拉大車。民間話語,說白了,那叫苦力。費點筆墨言說,老人家一輩子受的是牛馬苦。父親始終憑勞動吃飯,他的兒子,為他的身份自豪,但決不虛美。
打工族
父親自幼家境貧寒,人多地少,小小就出門賣苦力。十四歲,給人打短工;十六歲,給地多的富戶扛長工;十七歲到城市入了腳行,從此扛麻袋、幹搬運。新中國成立後的搬運工,不能說受剝削,父親說起他舊社會當苦力,也不認為是受剝削。那是一種勞資雙方認可的契約行為。用自己的力氣來賺錢,願打願挨。套用當代流行的新名詞,父親屬於早年的打工族。打工賺了錢,捎回老家買房置地,也好脫貧致富改換門庭。
腳行
碼頭城鎮,五行八作齊全。打工賣力氣,幹什麼的都有。扛麻袋幹搬運的這一行,最是考較人的筋骨力氣,傳統的說法稱為腳行。對了,《鐵道遊擊隊》裏的副隊。攻城前言。
長王強,幹的就是腳行。扛麻袋,工人肩背上墊的那塊布料,行話叫做“搭膊”。和《水滸傳》裏出現的搭膊,名堂一樣,所指有異。
排子車
新中國成立後,我父親所在單位是搬運公司排車社。搬運公司當年隻有少量汽車,唯有一個汽車隊,下屬單位則有馬車社、平車社和排車社。平車,是一個人或者一匹驢拉的那種小型人力車。排子車,三個人,一個人駕轅,另兩位幫套。三個人一輛排子車,能拉多少貨物?尋常都在四五噸上下。奶奶來太原,見過我父親拉大車,老太太盡日說起來就淚眼婆娑的。我家六子做牛變馬的,掙個錢不容易呀!
時代變遷,進步多有。人力黃包車,隻在影視鏡頭裏出現;排子車,在搬運行當也消失了。留下的,是我的目擊記憶。
冬學
父親隻念過一季冬學。我們老家是個偏遠山村,沒有私塾。到冬閑時分,村人集資從外村延請一位老秀才前來教書,整個冬天,學期三個月,是為冬學。父親老弟兄七個,家貧弟兄多,家裏供不起他們人人念書。我那爺爺也有趣,自己定一個家庭政策章程出來,叫做“一三五念書,二四六受苦”。我父親排行老六,十來歲上,得過一次副傷寒,幾乎喪命,方才贏得去讀一季冬學的機會。他就是抓住那唯一的機會,認了幾個字。從此,自己半猜半蒙,隨時請教別人,漸漸讀得了評書話本;到我記事,他又學會了查字典,認字更多了,能通讀《三國》《水滸》。民國時期的鄉村教育,自有其曆史功績。
文化概念
沒有念過書,識字不多的人,往往自承“沒有文化”。這充其量是個極其狹義的表述。不識字的老農民,他們身上傳承的鄉土文化傳統文明之多,令人驚歎。至少在我們家,孩子們決不認為他們的爺爺奶奶沒有文化。
民族文化傳承,不獨在竹帛;家族文化傳承,更是與簡冊無幹。
口述曆史
父親記憶力驚人,可謂博聞強記;口才出眾,話題海闊天空。他還非常善於講故事,堪稱個中高手。他能串講整部《三國演義》,人名地名概無舛錯。就說他是民間的說書人亦不過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