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身的種種經曆,便也尋常會片片段段給我和孩子們講述。他天然地懂得烘托氣氛、製造懸念、強調故事性。無師自通而得敘述三昧。我聽得次數多了,他的經曆就刻蝕在我的腦海,連綴起來,漸次完整。
當然,這屬於口述曆史。
沉默的大多數
傳統文體概念,有“說部”之目。雖冠之以“說”,其實是指小說平話等講唱文學的文字底本之類。父親的傳奇經曆,如果不能形諸文字,依然限於口述,那麼他就隻能歸於沉默的大多數。在書籍傳播的世界,他是失語者。這是太多沒有書寫能力的普通民眾的宿命。
傳奇
傳奇卻是不甘沉淪。仿佛它自身有一種內在訴求。
父親十七歲入腳行,第二年就當上了大工頭。後來,由於他的特殊身份,被中國共產黨發展為地下工作人員。在日占時期和國民黨統治時代,幾番被捕坐牢,受過許多酷刑。
小鬼子田中,怎樣和他成了朋友?老鬼子的女兒,為什麼竟然樂於幫助他?被捕受刑,審問他的是共產黨的變節縣委書記;營救他出獄的,恰恰是國軍師長的三姨太。
如許傳奇性,首先勾起了我的敘述衝動。父親講述的,我想通過文字,講述給更多的人。
視角
小說中的主人公張六,身在敵占區,可以說曾經打入敵對營壘內部。作為地下工作人員,又進入過組織內部。從他所處位置出發,就形成了某種獨特的視角。
生活中的父親,新中國成立後不久的“三反”運動中,被誣陷貪汙,打成所謂“大老虎”,開除黨籍。曆次運動屢屢挨整,到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運動中,更被打成“大叛徒”。被打翻在地,打入另冊,成了革命對象,成了階級敵人,父親所處的位置,就又形成了某種體製外、最下層的視角。
這樣的視角,無疑影響決定著這部小說的敘述。
意味
生活中的哲理、生活中的美,本來說不盡,小說創作,更忌諱外在說教。這部長篇,或許在刻畫人物講述故事的行文中傳達出某種意味,那麼這應該隻是小說作品應該具備的一點意味。
比方,當張六作為我解放大軍的登城向導打回太原城的時候,他不禁有些迷惘:
自己究竟是攻進了別人家的院子,還是回到了個人的家裏?
這中間有點意味,甚或是一點耐人咀嚼的意味。
曆史
說到曆史,多見高頭講章,多是宏大敘事。個性經曆、家族曆史,描述曆史細節、深入曆史細部,對於認識曆史,應稱不可或缺,有其無可替代的意義。
傳奇的父親,見證過曆史;父親的傳奇,屬於曆史的見證。
從某種意義上說,曆史是當代的,曆史也是個人的。作為主要依據個人經曆來完成的這部長篇,因而具有超越“官版”曆史的意義。它是曆史的見證,見證之一。
小說
《攻城》到底還是小說。小說者,小說而已。作為唯有依賴文字敘述的文學樣式,語言表達是否雋永有味、故事情節是否生動有趣,皆屬題中應有。一句話,寫得好看是小說創作的生命線。
一部小說出版,奉獻於讀者諸君麵前,敝帚自珍,希望大家喜歡。
這篇前言,好比說書人開講之前的話頭楔子。
下麵書歸正傳。
夏曆癸巳年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