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3 / 3)

安平說著,來看六子臉色。六子清楚近來幾位先生心裏發毛,日本人顯了敗勢,他們就對苦力工們比平日客氣不少。不由想到黃狗黑狗,也就給了安先生幾句順耳的話。說幾位先生向來方方正正,在經理係勞務係做事拿錢,那是一份職業,苦力們大字不識一個,心裏一杆秤卻準準的。安平高興起來,講些喝酒時的見聞。

“日本人的酒量也都扯淡,把著茶缸子喝,來頭挺衝,一會兒都醉了!又哭又笑的,有的往榻榻米上尿,有的撕扯野藤那姑娘,唉!不成話,不成話!”

“那野藤能高興的了?”

“大太君還真高興!誇獎那幫東西喝醉了,夠朋友!還要為大家彈琴唱歌助興,嗨!唱著唱著也哭了!”

“他老婆和他姑娘哩?”

“還不是點頭哈腰的,盡著客人高興!那姑娘,寡白臉、假眉毛,裝出來一份兒笑,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不知安先生故意這麼講,還是他眼裏的日本姑娘真就難看?六子差點問出口來,忙就洗牌碼牌。打開麻將,什麼也顧不了去想了……

日子半陰半陽過著,心說日本人快撐不住了吧。

天熱時候,也沒聽見響槍打炮的,鬼子一下子就投降了。

那天,六子到係裏去領業務,路上見了的日本人都站下向他鞠躬。到了係裏,野藤和木下在門口一左一右站著,又連連向六子鞠躬。六子猜了個七八分,果然。李正氣昂昂地坐在野藤原先的位子上,笑嗬嗬地說:

“小日本投降了!回去告訴弟兄們,今天不幹活兒,發雙工資!”

過了一會兒,日本人都整隊集合到站台上去,說是要聽天皇訓話。苦力們遠遠近近站著看熱鬧。喇叭裏一個人嘶嘶啞啞地說些什麼,日本人突然都哭起來。不少人跌倒在站台上,九滾十八跌的。城裏劈劈啪啪的,像是放鞭炮。鞭炮聲裏乍然嚎起氣來,震耳震耳的。

當天夜裏,聽說野藤自殺了。是自己剖了肚子的。

第二天夜裏,好逛窯子的幾個苦力大嚷大叫的,說是要去睡野藤的老婆和姑娘。也不知去了沒有。後半夜,聽見狗咬腳步響,六子支棱了耳朵,是那幾位大吹大擂的,六子忙又捂了耳朵。

第三天,聽說日本人都集中到城裏去了。又聽說沒主兒的日本女人在什麼地方拍賣,不論老少美醜一律卷在席筒子裏,交錢領人,一個十塊錢。六子沒去看,不知真假。

亂了幾天,安平李正雙雙來工房催六子召集苦力們開工上班。

上班也就是扛麻袋唄,賣苦水掙錢,幹的就是腳行嘛!苦力們還能怵頭這個嗎?隻是要另掙一種票子了。

安平李正兩位先生情緒蠻好。國軍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從克難坡回來接收太原,發電廠依然是日夜發電。在日本人手下做事的,除了翻譯官受些牽連,普通職員都沒事。

李先生還送給六子一張戲票。城裏京戲班子在維新舞台唱戲,慶賀國軍收複解放太原。戲碼子也不錯,《龍鳳呈祥》。六子知道那是三國戲。看過戲,也聽過說書,自己半蒙半猜地也看過《三國演義》,還能記得說書人開場說的那句話: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1938年,我父親入腳行。

第二年,在北工房當了大工頭兒。

當時,家裏已經給我父親訂了親。我的外祖父是1938年入的中國共產黨,八路軍晉冀二分區城市工作部通過這條線做了些工作。到1944年底,我父親加入了地下黨。曾回五台山根據地受訓一個月。後來,北工房發展了一批黨員,建立了支部,我父親是支部書記。

1946年上半年,為掩護地下工作,城工部出資一部分,我父親出資大部,在南肖牆租了房屋,開辦了“賢德盛”雜貨鋪。父母在雜貨鋪附近租房安家,住處兼做地下工作交通站,我父親又兼任交通站長。

所以,在閻錫山二戰區統治太原期間,我父親雖然還在腳行當大工頭兒,他的記憶和敘述裏更多的卻是險惡的地下鬥爭了。

§§第二章 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