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與陳明的延安歲月(2 / 3)

1938年春天,八路軍在抗日戰爭戰場上取得了一係列新的勝利。為了宣傳勝利,鼓舞士氣,第十八集團總司令部命令西戰團盡快開赴西安。團裏開會,決定丁玲帶領幾個人先行,去打前站。

陳明本來就有胃病,每天工作忙碌,常常忘記了吃飯時間,有時吃幾口剩冷飯,有時就餓肚子,他的胃病犯了,疼得很厲害,直不起腰來。他也隨打前站的人一起走,先去西安看病。

那時火車少,西行南下的火車大部分都是軍車,很擁擠,想要上車都很困難。從潼關車站上火車的時候,陳明胃部疼痛,臉色灰白,頭上直冒虛汗。大家張羅著想找副擔架抬他,卻一時又找不到。丁玲見了,把身上的挎包塞給身旁的羅蘭,疾步走過去,一下子就把陳明背了起來,噔噔噔踏上火車,直奔臥鋪車廂。

臥鋪車廂裏坐得很滿,丁玲找到乘務員。乘務員見丁玲氣概不凡,身穿繳獲的日本軍大衣,頭戴十八集團軍帽,還別著一把小手槍,知道一定是位“長官”,趕緊給陳明找了一張空鋪位。把陳明安頓好,丁玲鬆了一口氣,她又找來止疼藥,給陳明吃下去,看到他的病情稍微穩定,才回到硬座車廂去。

火車在沉沉夜色中向著西安開進,乘客們大都入睡了,丁玲卻毫無睡意,她一直在惦記著陳明,在心裏責備自己:明明知道他有胃病,怎麼不督促他按時吃飯,讓他老是饑一頓飽一頓,吃涼透了的小米飯?明明知道他的棉褲已經破了好幾個窟窿,怎麼不想辦法幫他做一條新的,任他受寒受凍?他太年輕,不懂得愛惜自己,我作為領導、年長者,應該想到這些,如果我早想到了,他就不會遭受這麼多痛苦!

車到西安,丁玲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陳明送進醫院,又拿出自己的津貼,托人去買布料和棉花。晚上,忙完一天的工作,丁玲就著一盞煤油燈,一針一線地給陳明縫起了新棉褲。與她睡在一起的羅蘭,睡醒了一覺,看見丁玲還在燈下操勞,咕噥了一句:“又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幹嗎這麼著急?快睡吧!”丁玲說:“不關你的事,睡你的吧!”她特意把褲腰裁得長一些,把棉花絮得厚一些,這樣可以暖胃。

寫文章丁玲是一把好手,針線活卻絕不是她的特長。在西安,要演出,要開會,要搞宣傳,還要同國民黨頑固派進行鬥爭,諸事纏身,在這樣緊張繁忙的日子裏縫製一條棉褲,對丁玲來說,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陳明拿到棉褲,深感意外,他輕輕地用手撫摸著,厚厚的,軟軟的,穿在身上一定很暖和。他領悟出丁玲對他那種超過一般同誌的感情,除了母親,還沒有哪一個女人給予過他這樣細致深厚的愛呢,一股熱流在他的心頭蕩漾。

就在這不知不覺中,愛情的種子悄悄地萌生了。

他們在西戰團一起生活工作了十個月,在這十個月裏丁玲和陳明相識了,相知了,也開始相愛了。陳明問丁玲:“你為什麼愛我?”丁玲回答:“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己變得年輕了!”

1938年夏天,西戰團奉命凱旋延安。丁玲和陳明都去馬列學院學習,他們在一個班。學習結束後,丁玲到文協做副主任,陳明則到烽火劇團當團長。丁玲在延安搞創作,陳明經常帶領劇團到邊區各地去演出,他們不在一個單位,也不能經常見麵,但他們的感情不曾衰減,彼此深深地思念。連接他們感情的,是一封封情真意切的書信,忠厚的詩人李又然,常常成為替他們傳書遞簡的鴻雁。

他們之間的關係,卻成了一些人談論的話題。他們覺得,丁玲和陳明之間有兩道鴻溝,一道是兩人的資曆,一道是兩人的年齡。他們搞不懂:那麼有名望的大作家,為什麼不去找一個有地位的高級幹部,偏偏看中了一個毛頭小夥子?一些關心陳明的朋友更是直言不諱:“你就不怕讓人笑話你是‘小丈夫’?”丁玲在年輕時就是一個不重門第隻重感情的人,她不在乎這些,相比之下,陳明的壓力更大得多。就連老朋友、大胡子詩人柯仲平也很認真地對他說:“如果你們真的結婚,我懷疑你們能不能白頭偕老?”

越是了解丁玲,陳明就越是愛丁玲。在丁玲的身上,具有許多女性所沒有的長處:真誠,熱情,直率,有才華,她把這些聚於一身,因而具有了強大的魅力。這魅力深深吸引著他,使他無法抵抗,不能自拔,使他一步一步走近丁玲,走進她的感情世界,走進她的心靈深處。他絕不是個沒有見過世麵的“毛頭小夥子”,他曾經接觸過許多優秀青年,但無論是在上海的學生運動領袖中間,還是在解放區的活躍女性當中,從來沒有一個人能這樣深深地占據他的心。可是,做朋友是一回事,做戀人卻是另一回事情了,種種議論他不能不考慮,年齡、地位、資曆、經曆等等,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差距過大,會不會影響今後的生活和感情?許多人都來規勸他,有親密的好友,有共事的同誌,他們都是好意,苦口婆心,搞得陳明心裏好煩。他想,愛情本來是一件喜悅的事情,為什麼要弄來這麼多煩惱?有幾分躲避,有幾分賭氣,有幾分就俗,當然也有真實的愛情,他和劇團裏的一名女演員戀愛了,並且閃電式地辦了婚事。

丁玲、陳明的摯友羅蘭講過這樣一件事:

西戰團回到延安後,羅蘭得了一場肺病,好久沒有見到丁玲和陳明。一天,丁玲來看她,請她在一家飯館裏吃飯。

飯館裏人很多,她們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來。丁玲是羅蘭最崇拜的人,她把丁玲既看作可敬的領導,又當成可親的大姐,她愛說話,她在最親近的人麵前,把這些日子裏高興的事和不高興的事,都一股腦講給丁玲聽。忽然,丁玲打斷她:“羅蘭,你有沒有發現,這個飯館裏邊還有我們認識的人?”

羅蘭環視四周,疑惑地看著丁玲,說:“沒有哇,我誰也沒有看見。”

丁玲說:“你再找找看!”

羅蘭又搜索了一遍,忽然看到了陳明,他和烽火劇團的一群人坐在一起,正在那裏聚餐。羅蘭高興地喊起來:“陳明!陳明!”她那響亮的湖北嗓門,一下子打斷了那一桌子人的歡聲笑語。

陳明立刻跑過來,坐在她們旁邊,表情卻有些不大自然。丁玲的話也很少,他們兩個說了幾句不冷不熱的話,隻有羅蘭一個人喋喋不休地說,一下見到兩位好朋友,她實在高興。她沒有主意到丁玲和陳明兩人的神情有些異樣。

陳明坐了一會兒,就回到他們那張桌子上去了,挨著一個女同誌坐下來,那個女同誌模樣很文靜,像是個知識分子。他們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女同誌又朝這邊望了望。羅蘭問丁玲:“那個女的是誰?”丁玲卻說:“我們走吧!”

羅蘭把丁玲送回她的住處。進了窯洞,丁玲就哭了,對羅蘭說:“你有沒有發現,陳明變心了!”

羅蘭看到丁玲落淚,有些慌亂,她還沒有看見過丁玲掉眼淚呢。她趕緊勸慰說:“不會的,陳明不會變心,他不是那樣的人!”

丁玲說:“你不敏感,你不懂。他就要和烽火劇團裏的一個女同誌結婚了!”

羅蘭一股怒氣衝上來,說:“這個無情無義的陳明,我去找他!”她衝出窯洞,向橋兒溝跑去。

到了烽火劇團的駐地,找到陳明。陳明告訴她,他是要結婚了,他說:“和丁玲結合,我有壓力,也有顧慮,最大的顧慮是她的經曆太豐富了,在這方麵,我和她的差距太大!”

結婚是為了擺脫煩惱,但陳明卻感覺到更多的煩惱。婚後,他依然深深思念著丁玲,不能忘卻丁玲。他和新婚的妻子去看望丁玲,丁玲強笑著祝這對新人幸福,敏感的陳明看透了丁玲痛苦的內心。刹那間他忽然明白,自己做了件天大的蠢事,感情這東西是絕對欺騙不了的,騙不了別人,更騙不了自己。通情達理的妻子也覺察到了,她理解這一切,她也尊重陳明的感情和選擇,她對陳明說:我們兩人都做了一件錯事,我們來改正它吧。他們心平氣和地辦理了離婚手續,結束了這短暫的婚姻。

1942年2月,春節放假的日子裏,在延安藍家坪一間窯洞中,苦戀了5年的丁玲和陳明終於結合了。這一年丁玲38歲,陳明25歲。他們的鄰居、作家羅烽的母親有些心疼地說:“你們愛得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