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六)(2 / 3)

中明老漢又問:“每個蛋出一條小蠶兒?”

龍支書說:“當然囉!咋還能出雙胞胎?”

田淑珍大娘聽了,立即驚訝地大叫起來:“天啦,那要出多少細蠶兒?”

小吳說:“佘叔,這是鄉政府特殊照顧,每戶都多發半張紙的蠶種。”

中明老漢聽了,覺得有點不對頭,就擔心地說:“咋要多發?我還擔心桑葉不夠吃呢!豬多無好糠,人多無好湯,到時候桑葉不夠吃咋個辦?”

龍萬春說:“佘大伯,你咋個也不醒事了?孵雞還作興有寡蛋呢,這些細蠶兒,能保證百分之百地孵出來?”

小吳說:“對,這是鄉政府加的保險係數。每戶多發的半張蠶種,也不加錢。”

中明老漢聽了龍萬春的話,覺得是那麼個道理,又聽小吳說不加收錢,心裏也就高興了,說:“我明白了!”

正說著,小梅放學回來了。她一見中明老漢手裏的蠶種,就跑過去,抓著要看。文忠立即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說:“猴抓個啥?又不是吃得的東西!”

小梅聽了,委屈地縮回手去。陳民政見了,就叮囑說:“老佘大哥,這東西可真要保管好!蠶寶寶就是錢寶寶,今後,說不定一條蠶兒就換一張嘩嘩響的票兒呢!”

中明老漢聽了,似乎也見到了那種美好的前景,回答說:“那是,我把它們當親兒子侍候!”

大家聽了這話,都一齊笑了起來。

沒過多久,從這些“癩蛤蟆”蛋中就拱出了無數針尖大的小蟲子,昂著頭東張西望,好像也十分驚奇似的。龍萬春的寡蛋說沒有言中,幾乎都百分之百地孵化出來了。中明老漢一家望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蠶,既新奇,又高興,忙去摘了嫩嫩的桑葉回來,撒在上麵。幾天過去,這些小蠶蛻去了一層皮,倏忽之間變大了,變白了。再過一些日子,小蠶已變成了大蠶,又白又胖,活脫脫像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越變越好看。文忠、文富想起兩個學生娃娃講課時,把蠶子稱作蠶姑娘的事,覺得這稱呼真是十分貼切。現在,像是小孩子突然長大了,原先的小床、小椅等已不夠用了,他們滿屋都擺滿了蠶床,甚至連簸箕、篩子都派上了用場。滿屋子都是一條條白花花的蠶子,滿屋子都是一片沙沙沙吃桑葉的聲音。這聲音,猶如春風春雨,顯得既空靈又實在,在中明老漢一家聽來,這沙沙的細語才是世界上最美妙動聽的聲音,是最激動人心的樂章。這聲音和樂章使他們精神倍增,情緒高漲。他們圍在一張蠶床邊,看著這些即將給他們帶來好運的小東西貪婪地吃著桑葉,不但臉上掛上了舒心的笑容,而且心裏也充滿了無限的希望和歡樂。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中明老漢當初的擔心終於變成了現實——隨著蠶子一天天長大,桑葉需要量成倍地上升。而去年秋天才栽下的幼桑,本身產量就不足。冬天裏,陳民政、小吳下來,動員村民們為桑樹上一次有機肥。可種了一輩子莊稼的農民,還從來沒聽說過給樹上肥的事,一個個聽見也像沒聽見一樣。剛開春不久,陳民政、小吳又下來叫大家為桑樹施一次化肥,提高桑葉產量。可莊稼人還是舍不得,還說鄉幹部是吃飽了沒事幹,眼看著大春生產就要開始,化肥供應本身就緊張,哪還有化肥去喂桑樹,又一次把幹部的話當成了耳邊風。現在,問題一下變得嚴重了,不少人家的桑樹,隻捋得剩下頂端的兩片葉子,可蠶子還沒到五齡期。中明老漢去年冬天閑著沒事,就率領文忠、文富把房前屋後的渣肥和陰溝裏的肥土,挑到桑樹地裏,壘在了樹蔸下。當時也並不是全聽了陳民政、小吳的話,一是因為閑不住,二是要打掃清潔準備過年。誰想歪打正著,今年的桑樹就比別的人家好,桑葉又肥又大,一匹賽過別人兩匹。可盡管這樣,桑葉還是越來越顯得不夠吃了。這些白花花的蠶子也真是,仿佛從未吃飽過一樣。別說文忠、文富摘桑葉來不及,就連田淑珍大娘、盧冬碧給它們喂桑葉,好像都忙不過來。剛把桑葉撒上去,一片如驟雨降臨的沙沙聲立時響起。現在,他們聽到這聲音,已不再覺得是美妙的樂章了,而好像成了催人的絮語,使他們著急,心慌。一背簍桑葉,文忠兩弟兄要摘大半天,可沒撒幾張床,就撒光了。撒到後邊,前邊的蠶子已把桑葉啃得隻剩一片枝杈,又抬起頭像是嗷嗷待哺似的望著天空。這時,文富依稀記得學生娃講課時,說過的“淘汰”的話。他畢竟上過初中,知道“淘汰”這兩個字是啥意思,於是在摘桑葉時,就先對文忠說:“大哥,我們家的蠶子,至少得扔一半,才能保得住!”

文忠一驚,說:“你說啥,不要了?”

文富說:“是,貪多嚼不爛。如果不扔一半,到時連另一半都會保不住!”

文忠說:“那咋個能行,都養到這樣大了,扔了,舍得扔嗎?”

文富知道文忠確實舍不得,這就像自己生的孩子,再多再醜也舍不得扔掉一樣。他沒再說啥,回家又向父親說了自己的想法。中明老漢聽了,看了看滿屋子一樣大小、又白又胖的蠶子,半天沒說話,臉上露出了遲疑的表情,過了很久才說:“再拖一陣再說吧!我估摸照這樣吃,我們地裏的桑葉還可以將就!”

文富聽了,不再提扔蠶的話了。他不是文義,如果文義此時在家裏,情況就會不一樣了。

中明老漢萬萬沒想到,蠶子一進入五齡期,食量驚人的大簡直令人瞠目結舌。他們地裏的桑葉,沒兩天就捋了一大半。而這時,全村的桑葉危機更加嚴重,為了自己的蠶子不被餓死,有人開始在夜間出來偷盜桑葉,接著這股風迅速蔓延,使一向平靜、和諧的小山村,變得夜夜竊賊不斷。一些地裏還有點桑葉的人家,不得不在晚上披蓑衣、戴雨布地出去守護。

這天晚上,中明老漢和文忠、文富父子三人剛來到自己地邊,就聽見了地裏有捋桑葉和說話的聲音。他們借著朦朧的星光看去,發現自己的桑樹地裏,正有兩個黑影在捋著桑葉。父子三人立即氣憤了——自己的蠶子都快保不住了哇!文富剛想喊叫,卻被文忠製止住了。文忠回頭對中明老漢說:“爸,你在這裏守住路口,我和文富圍過去!”

說著,也不管中明老漢同意不同意,拉起文富梭到下麵的小路上,貓著腰向偷桑葉的人圍了過去。中明老漢見了,也隻好在路口蹲了下來。

文忠、文富貓著腰,走到捋桑葉的人背後,才突然摁亮手電,大叫起來:“抓賊呀——”

捋桑葉的人聽了,來不及去抓地上的背簍,驚叫一聲,像驚慌的兔子,撒腿就朝外麵奔去。可剛跑到路口,就被中明老漢一把抓住了。這時,文忠、文富舉著扁擔追了過來,文忠大聲叫著:“給我打賊娃子!”

聽到喊,偷桑葉的兩個人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哀求開了。卻原來是文全兩口子。

中明老漢、文忠、文富一時也傻了,目瞪口呆地望著文全和葉冬碧。過了一會兒,中明老漢才又疼又氣地說:“咋會是你們?”

葉冬碧哭喪著臉說:“二叔,沒法呀!看著蠶子餓得要死了,心裏疼呀二叔,你高抬貴手,莫把這事嚷出去。”

中明老漢還是有些生氣,說:“你們咋會來偷親二叔的?還有臉喊我二叔?”

文全聽了,朝中明老漢跪下了,說:“二叔,侄兒也是一時糊塗,你老原諒我們吧!這蠶兒不比人,要是人,餓一餓也就忍過去了,可這東西不行呀!”

中明老漢見了,心才軟下來,從地上拉起文全,說:“為幾把桑葉,背個賊名聲,也怪冤枉的。回去吧,二叔不責怪你們!”

文全兩口子忙感激地向中明老漢父子三人道了謝,就急忙向外走去。中明老漢又喊住他們,叫他們去把背簍背上。葉冬碧望著中明老漢,遲疑地說:“二叔,這桑葉……”

中明老漢說:“背回去吧,忙了大半天,又受了一場驚嚇,也不能讓你們空手回去!”

文全聽了,忙不迭地跑進地裏,背起了背簍。兩口子既慚愧又感激地打中明老漢父子三人的麵前回去了。

可是,接下來,桑葉危機很快就過去了。因為全村家家戶戶的蠶子,此時都不需要桑葉了。這些蠶子,因為桑葉不足帶來的營養不良,使自身防禦功能降低,加之村民第一次養蠶,不知道消毒、防病——盡管這些知識兩個學生娃在會上講過,可沒有一個人聽進去,更不用說執行了。因此,全村所有的蠶,幾乎都在後來的幾天時間裏,染上了一種怪病。它們不再吃食了,身子迅速腫脹起來,暴躁地在蠶床上,甚至滾到地上爬著。爬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黏液,並且發出一種惡臭。莊稼人誰也沒見過這種病,也不知怎樣防治。他們看著辛辛苦苦拔了莊稼栽上桑樹養下的蠶,現在不吃不喝,痛苦地到處爬著,留下一股股難聞的氣味,而自己卻像麵對親生兒子掙紮在死亡線上而毫無作為一樣,內心隻有慌亂、痛苦和惶恐。

這天上午,文全忽然端了一篩子病蠶,來到中明老漢家裏,說:“二叔,是他們叫我們養的蠶,我們去找他們!”

中明老漢一家人聽了,自然知道文全所說的“他們”指的是誰。中明老漢家裏的蠶,起病比別人家晚幾天,起初,他們還心存僥幸,可現在,大多數蠶也不吃不喝了,一樣的在蠶床上和地上爬來爬去。

中明老漢和文忠聽了文全的話,沒吭聲。可文富心裏倒動了一下,他想起過去水稻遭了瘟,他們拿不準病,文義就拿到鄉上找人鑒定的事,就說:“爸,到鄉上找人問問也行,興許能找到毛病,還有救呢!”

中明老漢聽了,沒有立即回答,佝僂著腰往外走。走到院子裏,才回頭說:“你要去就去吧,我又沒捆住你的腳!”

文富聽了,知道爸同意了自己的意見,也忙去選了一些病蠶在篩子裏和文全一起端著往鄉上去了。

到了鄉上,卻見鄉政府辦公室門口,早已圍了幾十個人,手裏都端了裝有病蠶的簸箕和篩子,不安地、期待地望著辦公室裏打電話的周華。他們這才知道,蠶子得病的,不光是他們佘家灣村,看樣子哪個村也沒有逃過這場劫難。他們擠不進去,隻好站在屋子外邊,但周華焦急的聲音卻十分清晰地傳了出來。他說:“我們這裏的蠶子患病了,非常嚴重,是大麵積感染!”

說著,他停了一下,大概在聽對方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又才生氣地說:“你們不能隻講發展,不講服務呀?那咋個辦?難道就眼看農民受災不管?”

說了一會兒,周華無力地放下了話筒,坐在了辦公室的椅子上。

端病蠶的群眾見了,開始騷動起來。站在裏邊的一個漢子的聲音像裝了火藥一樣氣衝衝地問:“咋回事,還有治沒治?”

周華抬起了頭,好像他極不願意把這消息告訴大家一樣,說:“鄉親們,晚了!”

“啥,晚了?”大家一聽,立即紛紛叫喊起來,“那咋個辦?我們可是剜肉補瘡,拔了要成熟的莊稼,來養的這背時蟲子呀!”

周華聽了,更顯得難過起來,沉重地對大家說:“鄉親們,你們心裏難過我們清楚,我們也是一樣……”

可馬上有人氣憤地打斷他的話,大聲說:“你們難過個屁!反正有國家給你們發工資!”

周華耐著性子說:“話不能那樣說,讓你們過上好日子,是我們幹部的最大心願。今年全縣推廣栽桑養蠶,群眾沒有經驗,技術培訓又走了過場,現在千家萬戶的蠶一出問題,想找辦法挽救,都來不及了。”

先前說話帶火藥味的漢子聽了周華的解釋,不但沒消氣,反而更氣憤地將一簸箕病蠶,一下傾在周華麵前擱電話機的桌上,嘴裏大聲說:“哪個龜兒子才養你這蠶子了!”說完,氣咻咻地退出來,走了。

有幾個漢子見了,也紛紛學那漢子的樣,將病蠶倒在辦公室裏。一邊倒,一邊說:“是你們叫我們養的,我們就把這些送你們吧,你們省得買肉吃!”

周華一邊聽,一邊還和顏悅色地勸著他們,說:“鄉親們,你們冷靜一點!我不責怪你們,隻請你們冷靜一點……”

可是,他的聲音立即被群眾的一片不滿和怨恨的叫聲淹沒了,大家喊了起來:“你今天說到明天,也是瞎子打燈籠,白費蠟!我們不養了!”叫喊聲中,更多的人把病蠶傾倒在辦公室的桌上和地上。

文富聽了周華書記剛才的話,知道這些蠶子已沒有挽救的餘地了。他痛苦地看著手上篩子裏有的奄奄待斃、有的還在暴躁地爬著的臭烘烘的蠶子,心情一下子異常地沉重起來。想起一家人在這上麵寄托的美好希望和付出的艱辛勞動,一下子全完了。這比養雞、養鴨都不如。雞、鴨得病死了,還可以燉一鍋湯,可這有啥用?因此,他深深理解那些倒蠶的漢子們的心情。他們此時也和自己一樣,痛苦、憤懣,無可奈何,隻有用這種方法發泄著心中的怨氣。可是,他沒像別人那樣,把病蠶倒在鄉政府的辦公室,而是不知不覺地轉過身,端著篩子回家了。

回到家裏,屋子裏的蠶仿佛轉眼之間,就加重了病情,有的已經死了,活著的,也幾乎已找不到一條健康的蠶。當他把周華的話和鄉政府前發生的事,告訴了家裏人以後,文忠突然生氣地說:“你還把這些死蠶端回來幹啥?”

文富聽了,像是做錯了事一樣紅了臉,說:“我、我……”

文忠沒管文富,突然去找出一擔籮筐,把家裏所有蠶床上的病蠶,嘩嘩傾倒在籮筐裏。全家人都不明白他要幹啥,都用詫異的神情望著他。半晌,田淑珍大娘才問:“文忠,你幹啥?”

文忠氣呼呼地說:“我挑到鄉政府去!”

大家聽了,都似乎吃了一驚。田淑珍大娘想起了半個多月來的辛勞,突然化為了泡影,忍不住抹起了眼淚來,說:“這才是算路不往算路來,老天成心坑害人,可惜我們半個月熬更守夜了!”

這話更把大家心裏說得酸楚楚地泛起苦水來。文忠拿起一條扁擔,果真擔起籮筐往外去了。

走到院子裏,中明老漢才大喊一聲:“給我放下!”

文忠聽了,不解地回過頭,望著父親。

中明老漢走到階沿上,說:“你莫去趁火打劫了!你挑到鄉政府,這些蠶子就能活過來?是幹部叫蠶生的病,還是他們故意害人?”

文忠還不服氣,說:“是他們當初非要讓我們養不可……”

中明老漢沉下了臉,吼了文忠一聲:“會怨的怨自己,不會怨的怨別人!要是文義在家裏,能像這樣嗎?”

文忠聽了,也自知有幾分理虧,這才泄氣地放下了籮筐。

文富見了,也不說啥,從屋裏提出一把鋤頭,過去挑起籮筐。中明老漢知道他去幹啥,沒有阻攔。

文富來到一塊荒坪上,開始刨起一個大坑來。坑刨成後,他才將籮筐裏的死蠶和病蠶,連同全家人的希望以及半個月的辛勞,一起倒進了土坑裏。隻一會兒工夫,筐底下的死蠶已發出令人惡心的臭味。他連忙掩上泥土,用鋤頭夯實,壘起了一座墳頭似的土丘。

接下來的好多天裏,空氣中到處都彌漫著那種死屍般的惡臭。人們都像憋了一口氣在心裏沒處發泄,到處都能聽到責罵幹部的聲音。不但鄉政府和一些村幹部家門口不斷有死蠶出現,就連他們下鄉,也會遭到死蠶的襲擊。一天,陳民政、小吳和龍支書從一農戶門前路過,屋裏一個村婦假裝沒看見,突然抓起一條條脹鼓鼓的死蠶和病蠶,向他們扔來。一邊扔,一邊還指桑罵槐地罵:“養,養他媽個屁!別人養兒為著老娘,我養個兒專害老娘!”

陳民政、小吳、龍支書猝不及防,他們左右躲閃著,但仍有不少病蠶落到他們身上、臉上,發黃、發臭的黏液不斷往下掉。

龍支書火了,大聲叫了起來:“你在幹啥?眼睛長在啥地方了?!”

婦人也不示弱,扔得更凶了,嘴裏還繼續罵著:“好狗不擋路!我扔我的死蠶,惹著誰了?”

龍支書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既委屈又不甘受辱地說:“我就不信你硬是凶上天了?我們幹部都成龜兒子了!”

說著,他就要進屋去,被陳民政拉住了。陳民政寬宏大量地說:“算了,別去火上澆油,我們認倒黴!”

可小吳看了看剛穿上的一套新衣服,到處都是又黃又臭的死蠶液體,突然委屈地哭了起來,說:“我們成了啥人了?爹不疼,娘不愛,上下都得受氣!”

龍支書也說:“是呀,尿桶的板子,裏外都不是東西了!”

陳民政看了龍萬春一眼,回頭像哄小孩一樣對小吳說:“行了,小吳,下輩子你命肯定好,不會再做一個跑田坎的幹部了!”

小吳說:“要是有人換,我現在到城裏機關做個掃廁所的都行!”

說了一會兒,才止住眼淚,離開了農婦的院子。可他們剛走,農婦卻不知咋回事,在屋子裏傷傷心心地哭了起來。

他們來到中明老漢家裏,向中明老漢討了水洗了洗臉,又擦了擦身上死蠶的黏液。中明老漢雖然沒說啥,可陳民政和小吳都明顯看出,他們一家都失去了過去對人的熱情和爽快,而在臉上布滿了一層陰雲,他們也明白,雖不提一句養蠶的話,而心裏同樣沉甸甸的。

過了較長一段時間,空氣中的那種惡臭味才逐漸消失。然而,因養蠶失敗帶給莊稼人心頭的創傷和陰影,卻不會那麼輕易散去。

27

死蠶風波剛剛平息,縣上就召開了一個緊急電話會議,要各鄉提高警惕,采取堅強有力的措施,防止群眾因養蠶失敗而帶來的毀桑行為。如已經出現了毀桑現象,則要堅決製止。一句話,縣上的“白色工程”不會因此動搖,失敗是成功之母,他們將吸取教訓,把這一工程搞下去,直到讓老百姓真正富裕起來。

偏在這時,周華接到縣委組織部通知,到地委黨校學習三個月。這一艱巨任務,就落到了劉副鄉長身上。周華知道這項工作的難度有多大,臨行前,他專門召集了一個黨委會來研究這一工作。同誌們打笑他說:“老周怕是要高升了!”

周華笑著說:“進個黨校就要高升,縣裏機關就怕裝不下了!”

同誌們說:“還不應該嗎?書記、鄉長一肩挑,都幾年了。反正縣裏的部門官多兵少,多一個又何妨?”

說著,又盯了劉副鄉長說:“老劉,下一次就該你上囉!”

周華見大家扯遠了,忙說:“好了好了,我們都不是組織部部長,哪個說了也不算。我們說自己的事吧!”接著,就把縣上的電話會議精神向大家作了傳達,並談了自己對執行縣上指示的意見,以及應該采取的工作方法。末了又對大家說:“在這關鍵時候,我不能和大家共同戰鬥,感到很抱歉。這三個月中,黨委、政府的工作,就由劉鄉長負責了。大家要團結一心,把工作搞好!”

劉副鄉長聽了,顯得很激動地說:“你放心好了,我們一定保持住全縣先進單位的稱號!”

接著,大家研究了一些具體方案。散會後,周華就急急忙忙地帶上行李,去組織部報到了。

周華一走,劉副鄉長就召集鄉幹部開會,傳達縣上電話會議精神和黨委的工作安排。鄉幹部們一聽這事,都突然不吭聲了。他們知道這次下去向群眾宣傳有多難,說不定還會遭到群眾的謾罵和圍攻。小吳馬上想起了上次農婦向她扔死蠶的事,立即,她仿佛又聞到了那股又腥又臭的味道,看見了那又黏又稠發黃的液體,一陣惡心湧了上來,使她想要嘔吐,又覺得十分的委屈。於是,她立即說:“劉鄉長,我爸這幾天老喊心口痛,我要請幾天假,帶他到醫院檢查檢查。”

她這一開了頭,好幾個幹部也同時找理由,紛紛請起假來。劉副鄉長一看,馬上沉下了臉。他缺乏周華做思想工作的耐心,覺得大家是和他過不去。他想,周書記剛剛走,同誌們就不聽他的,這威信咋個樹立?今後咋個開展工作?於是就生氣地說:“行了行了,哪有那麼多事?”

小吳卻沒看劉副鄉長的臉色,還故意很誠實地說:“真的,劉鄉長!難道父親有病也不準假?”

劉副鄉長板著臉說:“關鍵時刻,正是考驗我們幹部的時候,一個也不準假!”

眾幹部聽了,這才不提請假的事。接著,劉副鄉長就宣布分組,黨委委員以上的黨、政領導,每人帶一個組,從明天起就下鄉巡察,向群眾宣傳保護桑樹的意義。佘家灣村,因為龍支書還不了解這次行動的目的和意義,他們便先去找龍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