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七)(1 / 3)

第二部(七)

28

“頭麻見秧,二麻見糠”,沒多長時間,中明老漢地裏的青麻,就蓬蓬勃勃地長到了齊人高,一片豐收的景象。為了及時收獲青麻,他們提前幾天栽了秧子。而這時,各種小道消息紛至遝來,都說是青麻價錢好,某某地方已經掛出了收購的牌子,一級麻每公斤十四五元。還說是外地的麻販子也擁進來了,和當地供銷社搶購,地方政府發了文件,一律不準外地麻販子收購,並且在十字路口設了卡子攔截。這些消息讓中明老漢一家格外振奮,同時又有些不相信,心想哪有這樣的好事,真是一鋤挖出個金娃娃?!可是,小道消息很快就被證實了。這天早晨,中明老漢一家正在吃飯,陳民政和小吳就急匆匆地走進院子。還沒進屋,陳民政就在外麵高聲喊了起來:“老佘大哥,好消息!”

陳民政和小吳一人抓過一把蒲扇,一邊扇風一邊在椅子上坐下來。然後,陳民政才說:“快收麻吧,供銷社掛出牌子了,正賣俏價錢呢!”

中明老漢聽了,忙盯著陳民政追問:“啥價?”

小吳說:“佘叔,價格可好呢!一級,每公斤十四元;二級,每公斤十二元;最差勁的,也是每公斤十元呢!”

中明老漢聽了,果然和小道消息傳來的價錢一致,臉上立即蕩起了歡欣和幸福的笑容,兩眼目不轉睛地看著陳民政,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囁嚅著說:“老陳兄弟,這是……真的?”

陳民政說:“老佘大哥,我騙你幹啥!我和小吳來,就是要告訴鄉親們,叫大家把麻抓緊收起來,趕好價錢!這是市場價,把不準今後還會不會漲跌。可我們莊稼人,不要人心不足,價錢合適就趕快賣,莫去等了,你說是不是?”

中明老漢立即點頭說:“那是,老陳兄弟!這大鼻子洋人說話還真算話!”隨後放下碗,對文忠、文富吩咐說:“快去收拾東西,吃了飯就去割麻!”

文忠、文富聽了,把筷子往桌上叭地一放,起身就走。

陳民政見了,忙說:“兩位大侄子還是得把飯吃飽呢!”

文忠、文富兩眼也放著興奮的光芒,對陳民政說:“我們都吃飽了,陳叔!”說著,文富去抱出鐮刀,在磨刀石上霍霍地磨起來,文忠則去收拾起兩隻長羅夾。

這兒中明老漢過來,挨著陳民政坐下,像親兄弟一樣拉著陳民政的手說:“老陳兄弟,賣了麻,我可要好好感謝你和小吳姑娘!”

小吳紅了臉,說:“佘叔,你這話見外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工作!”

中明老漢說:“咋是見外?我們莊稼人有句土話,叫吃菌子不忘疙蔸恩,你說是不是這樣,老陳兄弟?”

陳民政說:“老佘大哥,你是一個仁義人,我們曉得。可小吳說的也是實話,這都是我們分內的工作。我們哥倆不是外人,我對你說點心裏話,我這身子,是損壇子,破缸子,跑田坎是心有餘力不足了。我已寫了申請,下半年就要退休。我搞了一輩子民政,沒給大家辦多少好事。這是我的最後一班崗,老佘大哥,說實話,看見大家養蠶失敗,我心裏難受呀,真是好心得不到好報呀!我隻指望這麻,能讓大家得到好處。隻要你們能富起來,我就是退休了,心裏也才會踏實。”

中明老漢聽了陳民政的這番話,臉上的皺紋顫抖了幾下,眼裏就蒙上了一層潮濕晶亮的淚水,對陳民政說:“老陳兄弟,莫說了,我們老百姓心裏有本賬。誰個真為老百姓辦實事,我們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時,文富已磨好了鐮刀。他把鐮刀舉到眼前,眯縫著眼睛看了看,又用手指試了試刀口,然後站起身走進屋裏。

陳民政和小吳見了,就起身告辭。說:“你們要忙活路,我們也還要去通知大家!”說著,告別了中明老漢全家。

中明老漢感激地把他們送到院子外邊的小路上,才回轉身,像最高統帥發布總攻命令一樣,對文忠、文富和田淑珍大娘、盧冬碧大聲說了一句:“收麻!”

文忠、文富和田淑珍大娘、盧冬碧,立即拿了工具,走出門來,跟隨中明老漢,一家人鬥誌昂揚地朝青麻地走去了。

可就在這時,玉秀卻拎著一隻小包袱,神色焦慮地來了。田淑珍大娘一見,忙驚喜地迎過去,問:“玉秀,你咋來了?”

玉秀看了看大家,似乎想說啥,卻遲疑地沒說出來。過了一會兒,她勉強笑了一笑,說:“沒啥,媽,你們忙吧!”

田淑珍大娘見了,便知道玉秀心中有事,就忙對文富說:“文富,你先回家去!”又對玉秀說:“玉秀,有啥話你就對文富盡管說,莫藏在心裏!”

玉秀紅了臉,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說:“媽,大家正忙活路,要不,等今晚再說吧!”

田淑珍大娘說:“那咋個行,再忙,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說完,又催文富回去。文富隻好從麻地裏出來,扛上一捆麻,和玉秀回家去了。

回到家裏,玉秀剛把包袱放下,眼裏就忽地湧上了淚水,文富一見,不知所措地望著她,急忙問:“你咋了?”

玉秀的眼皮顫動著,讓淚水滾了下來,然後才說:“這段日子石太剛經常往我家裏跑,要我回去。”

文富聽了,心裏一沉,說:“他又來過?”

玉秀說:“他完全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可我爸我媽,信了他假仁假義的話,也要趕我走……”

文富大吃一驚,說:“他們也狠得下這個心?”

玉秀說:“都是石太剛哄的,說啥他堅決要改了!我爹信了他這一套,就非要我回去不可。說嫁出去的姑娘,娘屋隻是客店,回來住一天兩天可以,但沒有住一年兩年的道理。”

文富問:“你媽呢?”

玉秀說:“媽做不了主,也隻勸我回去,說兩口子打架沒有隔夜仇!”

文富聽了,氣憤地一拳擂在門上,接著難過地低下了頭。半晌,才抬起頭,堅定地說:“要不,就住在這兒,他姓石的敢來,我和他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玉秀感激地望著文富,過了一會兒,卻搖了搖頭說:“不,這不是長久的辦法!”

文富惶惑地說:“我也曉得這不是長久之計,可啥才是長久的辦法呢?”

玉秀說:“離婚!隻有離了婚,才能過安生日子。前次我從文英那裏回家時,朱健說過兩個人感情不和,分居到一定時候,法院可以判離婚。我回家已經住了好幾個月了,不知法院能不能判我們離婚。我又寫了一份離婚的狀子,今天想叫你一塊兒進城到法院問問,可見你們都忙著……”

文富抬起頭,怔怔地看著玉秀,原來玉秀急急忙忙趕來,果然有事。於是就打斷她的話說:“忙倒是忙,可這事也很要緊!”

玉秀說:“我本來想一個人進城去的,又怕萬一遇見石太剛……”

文富急忙說:“你千萬不能一個人去!”末了又說,“你坐一會兒,我去對爸爸媽媽說說!”說完,就急忙趕到地裏。

中明老漢和田淑珍大娘一聽這事,就忙對文富說:“去!活路再忙,也沒這事重要!”

文富十分感激父母的支持,就說:“我們辦完事就回來!”

中明老漢說:“忙啥?該忙的才忙!先把事情辦妥當,家裏的活路我們多累點!”

田淑珍大娘也說:“去都去了,還去看看文英。這死丫頭的身子都有好幾個月了,聽說晚上還出去賣啥小吃。告訴她莫要錢不要命,好好照顧身子!”末了又說,“我那箱子角角裏,有一個小鏡子和一根紅腰帶,你們帶去交給她,讓她帶在身上,避避邪!”

文富聽了,又一次為父母對兒女的關心和愛護感動起來。真是兒行千裏母擔憂呀!他想起前年冬天他到玉秀家去的那個日子,臨行前母親也交給他一根紅腰帶,要他給玉秀拴在腰上避邪。可是,他到玉秀家去,得到的卻是玉秀退婚的不幸消息。兩年過去了,他和玉秀還不能團聚。難過的不光是他和玉秀,父母的心裏其實比他們更著急、更痛苦呀!想到這裏,他答應了母親,又急急忙忙地回去了。

回到家裏,果然在母親的箱子裏,找到了那根紅綢腰帶和小圓鏡。看來,母親是早就準備好了這些東西。紅綢和小圓鏡都是新買的,包在一起。文富把這些東西交給了玉秀,然後進屋翻找一陣,找出了一把牛耳尖刀,別在了腰上。玉秀一見,不解地問:“你帶刀幹啥?”

文富說:“要是碰上姓石的,他要胡來,我就和他拚了!”

玉秀怔了一會兒,突然撲過去抱住文富,從他腰上奪下了刀,說:“我不許你這樣!我們小心些,碰不上的。”

文富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帶上它,我又不會亂來!”

可玉秀還是堅決不讓他帶,說:“你要是帶,我就不去了!”

文富聽了,這才又把刀藏進屋裏,出來和玉秀一塊兒走了。

到了法院大門口,文富對玉秀說:“我和你一塊兒進去!”

玉秀想了想說:“你還是莫去!別人問你是我啥人,你不好回答。”

文富說:“我就說是你哥。”

玉秀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算了,我一個人去!路都跑熟了,也不怕啥了。”

文富說:“那,我就等著你,你去吧!”

玉秀“嗯”了一聲,理了理額前被風吹亂的兩綹頭發,轉過身,大步朝裏麵去了。文富目送著玉秀走上樓,又折身進了走廊,才又在大門口蹲了下來。

沒過多久,玉秀出來了。這次,她的臉上沒有了先前那種強裝出來的笑容,而是掛上了發自內心的高興的神色。文富忙迎上去,關切地問:“咋樣?”

玉秀喜滋滋地看了他一眼興奮地說:“果然有這條規定!”

文富聽了這話,還是有些不明白,說:“你把詳細經過講講,我好放心。”

玉秀說:“我進去,對黃庭長說我還是要離婚。黃庭長問我:‘咋還要離。’我說:‘我沒法和他一起過。我回娘家,都住了半年了!’我又把石太剛打我的事,告訴了黃庭長。黃庭長聽了直皺眉頭,說:‘這樣說,你們真不能和好了?’我說:‘肯定不能了。我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離不可的!’黃庭長就問我又寫申訴書沒有,我說:‘寫了。’就把寫好的申訴書給了他。他看了一遍,就對我出主意說:‘我建議你去律師事務所,找一個律師幫你打這個官司。’他怕我不懂,又對我解釋說:‘石太剛這個人很狡猾,關係很多,沒一個有經驗的律師幫助你,恐怕一時半會兒還離不了。’”

文富聽了,也果然跟著玉秀高興起來,說:“對,我們請律師!我就怕你上了法庭,許多話成了茶壺裏裝湯圓,嘴嘴裏拿不出來,有理說不過人家。有了律師就不怕了!”玉秀也異常興奮地說:“是呀!黃庭長還給我推薦了一個律師,姓萬,說這人很正直,打官司很有經驗,叫我去找她,看她能不能接我這個案子。”

文富聽了,就急忙拉著玉秀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玉秀,我們又遇著好人了!有這麼多好人為著我們,這次離婚肯定會有希望!”

玉秀眼裏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回答說:“就是,該會苦盡甜來了!”

說著,他們就到了律師事務所。這次,文富和玉秀一起進去了。他們打聽到了姓萬的律師——原來是一個三十來歲戴眼鏡的女同誌。玉秀一見,立即少了很多拘束,就把自己和石太剛結婚前後的情況向萬律師一一陳述了。萬律師聽完了,又拿過玉秀的申訴書看了看,當即就接下了這個案子。玉秀既感激又高興地對萬律師鞠了一躬,幾乎是流著淚說:“萬同誌,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

萬律師見了,忙扶了她的肩,說:“叫我大姐好了!”又說,“我們都是女人,我也受過婚姻的不幸打擊,你放心吧!”

玉秀聽了,又一次對萬律師鞠了一躬,果然改稱大姐了,說:“那我多謝大姐了!”

辦妥了有關手續,文富和玉秀滿懷希望地走出律師事務所。看看正是中午時分,正好到文英那裏去。兩個人於是急忙往氮肥廠走去。走了一段路,玉秀忽然站住了,說:“我們就這樣空著手去?”

文富說:“要買啥東西?”

玉秀說:“好久沒去了,總得買點啥!”

文富聽了,為玉秀對妹妹的這份感情感到十分高興,於是就說:“行,我們去買吧。”說著,他們就近拐進了一家百貨商場裏,文富以為玉秀要為文英買點兒吃的,可他們在櫃台前轉了一圈,玉秀卻沒買。他們又接著轉了幾個櫃台,玉秀也沒買啥。轉到兒童用品商櫃前,玉秀卻站住了。她看了一陣,突然要營業員給她拿過來一件嬰兒穿的小單衣,一件小絨衣,一頂小帽子。文富看見,心裏更是一陣激動,心想,到底是女人心細!他看著玉秀將買好的東西放進一個布袋裏,突然想起自己也該為玉秀買點啥,可是自己又沒帶錢,隻好慚愧地隨她走了出來。

到了文英那裏,隻見除了床上那塊地方,屋裏全擺滿了各種盆盆罐罐,塑料提桶,裏麵裝滿了夜攤小吃的各種蔬菜、腥葷食物,以及油鹽醬醋。乍一看,倒像一個雜貨店了。文英和朱健正卷著衣袖,在屋裏淘洗著蔬菜。文富和玉秀已有好幾個月沒到這裏來過了,猛一見屋裏的淩亂和文英的吃力,心裏都泛起一種無比疼愛的感覺。文富親切地叫了一聲:“文英!”

文英猛地抬起頭,看見了文富和玉秀,立即喜出望外地叫了起來:“哥!姐!”說著,手撐著桶沿吃力地站起來,一邊甩著手上的水珠,一邊高興地望著文富和玉秀,眼裏閃爍著親人相見時無限激動的光芒。

文富再次看了看文英,發現她不但瘦了,臉上還呈現出了一層淡淡的黃色,更心疼了,走過去說:“妹,你可要小心,別傷著了身子!”

文英笑笑說:“哥,沒啥!比你們在家勞動,好多了。”

文富說:“爸爸媽媽都惦記著你呢!我們來時,媽還要我告訴你,千萬要保重身子!”

文英又說:“哥,真的沒事。回去告訴爸爸和媽媽,叫他們放心!”末了,才說,“你們還沒吃午飯吧?今天中午就給你們做小吃!”

說著,就要去忙,玉秀急忙拉住了她,說:“妹,你不要去張羅,讓朱健隨便給我們煮點啥都行!我們好好擺會兒龍門陣。你看,才幾個月沒見,你都大變了!”

文英聽了,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肚皮,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說:“玉秀姐,你也變了!”

玉秀沒答話,把文英拉到身邊,悄聲問:“告訴姐,還有多久?”

文英摸了摸肚皮,害羞地說:“早著呢!還有三個多月,可不知咋個會這樣大!”

玉秀說:“聽老輩人講像這樣的人準生男孩!”

文英的臉更紅了,說:“瞎說呢!”

玉秀突然記起了文富帶來的紅腰帶和小圓鏡,急忙掏出來交給文英說:“媽讓帶來的。”

文英不明白地問:“幹啥?”

玉秀說:“紅綢帶拴在腰上,避邪。小圓鏡帶在身上,專門對付……”她附在文英耳邊悄聲說了一句,文英聽後,臉紅到了脖根,卻感激地把紅腰帶和小圓鏡都收了。

然後,玉秀才去拿過自己的小布包,將裏麵的小人衣服一件件拿出來,展開給文英看,口裏說:“妹,你看看合適不合適?”

文英見了,感動得抱住了玉秀,說:“姐,讓你掛欠著了!”

玉秀說:“回去以後,我再親手給他縫個紅肚兜,這東西市場上也沒賣的了!老輩人都說給小孩穿紅肚兜,可以消災避難!”

文英聽了,更激動得掉下了淚。這時,朱健端出了午飯,果然是幾樣可口的小吃。文富和玉秀要文英他們也一塊兒來吃,可他倆說已吃過了。於是,他們隻好自己吃起來。文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二哥和玉秀吃飯,心裏湧動著一種格外高興的感覺。她忽然想起剛才二哥和玉秀隻顧關心自己的事,也沒把他們今天進城幹啥告訴自己,於是趁這個時候,就關心地問了一句。文富和玉秀相互看看,於是就相互補充著,把今天進城的目的告訴了文英和朱健。文英還沒聽完,就突然叫了起來:“玉秀姐,石太剛又勾上了一個女人,你們曉不曉得?”

文富和玉秀聽了這話,都似乎大吃了一驚,筷子停在空中,怔怔地望著文英。

文英說:“嗨,我該早點把這個消息告訴你!這個女人就是我們廠裏的,原先就不正經。廠裏現在發不起工資,她就出去傍大款,就和石太剛勾上了。她還把石太剛帶到我們廠裏來過,許多人都曉得這事。現在幹脆和石太剛住到一塊兒了!”

文富聽了,半天才回過神,可他還有些不相信,懷疑地看著玉秀說:“可他,為啥還要來接你回去呢?”

朱健說:“假模假樣!明曉得玉秀姐不會回去,故意做出一副樣子,遮人耳目呢!”

文英說:“對,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玉秀姐,下次他再假仁假義來接你,你就當麵戳穿他這事,他就不敢再來糾纏你了。”

朱健說:“還應該寫份材料,交給萬律師,對法院判決你們離婚,大有幫助!”

文英說:“對,姐、哥,這事我們非常清楚,我幫你們寫個材料,你們拿去交給萬律師。法院來調查,肯定大多數人都會證明這事的!”

文富聽了,非常高興,說:“好,妹,你就幫我們寫個材料!”說著,飯也顧不得吃了,就收了桌上的碗筷,騰出地方來讓文英寫材料。

文英寫好了材料,文富接過來看了看,高興地放進懷裏。接著,就和玉秀告辭回去。文英和朱健將文富、玉秀送到廠門口,文英忽然掏出一遝錢來,塞在文富手裏說:“二哥,把這點錢帶回去給爸。”

文富一見,忙又將錢還給文英說:“不,妹!家裏青麻就要賣好價錢了,這錢,你留著自己花吧!”

文英說:“我們掙的錢已經夠花了!我們沒啥孝敬爸爸媽媽,還是帶回去吧!”說著,又要把錢給文富。

玉秀馬上抓住了文英的手,說:“妹,文富說得對!你都這樣了,花錢的地方多呢!”

文英聽了,隻好把錢收回來,說:“那好,家裏有啥事了就告訴我們一聲,你們也要常來呀!”

文富說:“是的,妹,我們一定會多來看你!”

玉秀也又一次叮囑了文英要注意身子,然後才走了出去。

他們過河來,到律師事務所交了文英幫他們寫的材料。萬律師看了,果然非常高興。告訴他們說,如果真是這樣,辦離婚就很容易了。文富、玉秀聽了,又一次在心裏感激起文英對他們的幫助來。不但如此,玉秀當天下午回到家裏,把文英告訴的這件事對父母說了。孫學禮老漢和劉澤榮聽了,心裏雖然半信半疑,卻再沒有逼玉秀回城了。趁這機會,玉秀趕到佘家,幫他們把青麻搶收了回來。

29

沒幾天工夫,青麻都收回來了,可這家人都幾乎累趴下了。中明老漢、文忠、文富父子三人,腰像脫了節,痛得直不起來。田淑珍大娘、盧冬碧和玉秀,褪麻皮的手臂腫了,打不過彎來,握刮刀的手指僵硬得成了一截木頭。但終於都收打完畢了,看著堆在院子裏的一捆捆白得晃眼的皮麻,一家人高興得眉飛色舞,疲勞頓時消失。為了趕上好價錢,他們也顧不得休息,在收打完的第二天,就決定把皮麻運到供銷社交售。一大早,中明老漢和文忠、文富將成捆的皮麻裝在板車上,捆紮好了。文忠拉著車正要走,盧冬碧忽然把他喊進屋去,兩個人關著門在屋裏不知說啥,過了許久都沒出來。中明老漢等得不耐煩了,就在院子裏大聲喊了起來,文忠這才紅著臉跑出來了。中明老漢不滿地說:“你耽擱啥?有話不可以放以後再說!”

文忠看了看父親,顯得很為難地說:“爸,小梅她媽說,她……”

中明老漢盯了文忠一眼,打斷了兒子的話說:“吞吞吐吐幹啥?有啥就說嘛!”

文忠這才鼓起勇氣說:“她叫賣了麻,給她買一件過熱的衣服。”

中明老漢聽了,沒立即表態,朝文忠的房門看了看,卻一眼望見了盧冬碧站在階沿上,也正用了期待的目光看著他。他瞥了瞥盧冬碧,見她身上的衣服也確實舊了,就忍不住大聲說:“買!辛苦了一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給玉秀也買一件!”

玉秀聽了,從屋裏走出來,說:“爸,我不要,給媽買吧!”

田淑珍大娘挎了一個小布包,頭發梳得光光生生,衣服也換上了新的,站在板車旁。她今天也要和丈夫、大兒子一道去賣麻。她正要回答玉秀的話,卻聽見盧冬碧急忙又插了一句話,說:“爸,還有小梅呢!”

中明老漢有些不高興了。他不是不高興給孫女兒買衣服,而是為大兒媳婦這種自私自利的心理感到不滿,就瞪了她一眼說:“你不說老子會記不得?!”說完,就生氣地去拉車。

文忠見了,忙過去搶過車繩,搭在肩上,拉著板車走出了院子。

這兒田淑珍大娘回頭見兒媳婦被老伴搶白得紅了臉,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就忙對盧冬碧說:“冬碧,你放心,我會給你們娘倆買回來!”說完,才去追趕丈夫和文忠。趕到中明老漢身邊,見丈夫還沒消氣的樣子,又瞧見文忠已打前頭走了,於是就責怪丈夫說:“你呀,說話也沒個輕重,不看個場合。你以為是說自己的兒子呀?隨你怎樣吼怎樣罵,他不會在意,這媳婦還是有些區別的。哪個當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女兒?女人自私點才好呢!女人自私才會巴家呢!說句良心話,人家嫁到我們家來,十多年了,啥樣的苦沒有吃過?可人家向我們做爹娘的爭了個啥?這樣的媳婦你到哪裏去找?”

這一說,中明老漢果然不生氣了,接著又一一想起盧冬碧的種種優點來。這一想,倒把自己弄得對子女們又疼又愛起來,內心升起一陣陣內疚的感覺,眼睛也有些潮濕了。於是對田淑珍大娘說:“買,要買就給她們買一件好的,不要心疼錢!”

他們來到供銷社,青麻的價格仍和幾天前一樣,這令他們非常高興。在眾人的一道道羨慕的目光和嘖嘖的讚歎聲中,他們將麻過了磅,又來到付款處,領出了一遝嶄新的票子。中明老漢握著它,來到一邊,用手指蘸著口水,喜滋滋地數起錢來。而文忠和田淑珍大娘,則像兩個忠誠的衛士,一邊一個,圍在中明老漢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老漢數錢的手。

數完以後,分毫不差,中明老漢才從嶄新的票子中,抽出兩張百元大鈔,交給田淑珍大娘,鄭重地叮囑說:“拿好,莫弄丟了,啊!”

田淑珍大娘接過錢,一邊往貼身的褂子口袋裏藏,一邊笑著說:“我又不是細娃,硬是鹹吃蘿卜淡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