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七)(2 / 3)

中明老漢也不生老伴的氣,又抽出兩張百元大鈔,揣進自己的外衣口袋裏。接著解開外衣,將剩下的錢用兩根堅韌的皮麻,緊緊地捆綁在自己的腰上,然後又扣上外衣紐扣。那肚皮就有些微微地隆了起來,老漢低頭看了看,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又用手按了按,可肚皮照樣鼓凸起,他這才不去管它,滿臉放著紫銅色的光彩,興高采烈地走了出來。文忠和田淑珍大娘還是像兩個保鏢,一左一右跟著他。文忠見父親的肚子隆起像懷了一個孩子,就忍不住笑道:“爸,看你也像幹部喝多了啤酒,肚皮一鼓起,就顯得富態了!”

誰知中明老漢聽了這話,不但不高興,反而沉下了臉,低聲訓斥文忠說:“你不說,哪個曉得你老子腰裏有貨?”

文忠這才明白說漏了嘴,緊張地朝四周看了看,幸好身邊沒人,這才放心了。

走到供銷社商場前,田淑珍大娘和中明老漢父子二人分了手。中明老漢不放心地對田淑珍大娘說:“那事,可要辦巴適喲!”

田淑珍大娘說:“你說過多少遍了,我還不明白?”說著,她先朝前走了。中明老漢父子倆拐進副食品商店,花了幾十元錢買了酒、冰糖、罐頭等雜七雜八的食品,用塑料袋裝了,然後提著往陳民政家走去。

陳民政住在鄉政府大院背後一間低矮、潮濕、不太透陽光的小房裏,那是一個舊廟宇拆後剩下的後堂——前麵蓋了鄉政府大院。房屋倒有幾十平方米大,可一共住了好幾戶幹部家庭,分攤到每家就隻有一間十多平方米的獨屋了,吃喝拉撒全在裏麵。幸好鄉幹部沒多少時髦家具和電器。陳民政的房裏,一張床和一口醒目的大石缸,就占去了大半空間,剩下的都是一些陳舊、簡陋的小家具。中明老漢和文忠走進去時,見陳民政的老伴坐在床上,雙手握成拳頭,在一上一下地捶打膝蓋,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陳民政埋頭在灶上炒著什麼,屋裏煤煙彌漫,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嗆人味道。陳民政一邊在鍋裏翻動著鐵鏟,一邊在不停地咳嗽。中明老漢一見,忙喊了起來:“老陳兄弟,你在幹啥?”

陳民政聽見喊聲,從灶上抬起頭。他先沒看清是誰,向門前走了幾步,才看清是中明老漢父子倆,忙高興地叫道:“哎呀,是老佘大哥,你們咋來了?”

中明老漢說:“我說過,賣了麻,是要來謝你的!”

陳民政還沒看見文忠手裏提的東西,隻說:“謝啥?”又忙不迭地回到灶台上,一邊把鍋裏的東西往一塊幹淨的布上鏟,一邊說,“老佘大哥,你們先坐坐,我一會兒再來陪你們!”

中明老漢嘴裏一邊應著,一邊朝陳民政看,原來陳民政炒的是鹽巴,便不解地問:“老陳兄弟,你炒那東西幹啥?”

陳民政說:“我這老婆子關節炎犯了,炒點鹽讓她熨熨!”說著,將鹽巴包好,拿到床前給了老伴,又才轉過身來。見中明老漢父子倆還站著,就忙從床底下扯出兩隻小凳,看了看,卻沒地方擺,便尷尬地笑了笑,抱歉地說:“你看我這屋,多一個人就沒地方坐了!”

中明老漢說:“不要緊的,老陳兄弟!”說著,接過小凳,就在門前坐了下來。

文忠這時才將兩隻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提過去放在陳民政床前的小桌上,把裏麵的東西取了出來。陳民政一見,既感激又難為情地說:“老佘大哥,這是咋個回事?我咋敢接受你們這樣大的禮?”

中明老漢忙說:“這話你就見外了!俗話說,吃水不忘挖井人呢!”

文忠也說:“是呀,要不是陳叔,我們哪賺得到這麼多錢?!”

陳民政說:“也不是全靠我,是上級政府的決策好!”

正說著,陳大娘在床上,一邊將發燙的布包在膝蓋上熨著,一邊咧著嘴說:“老頭子,光站著說話幹啥?倒杯茶嘛。”

陳民政聽了,才恍然大悟地說:“你看,我還忘了!真是客人來得好,主人不懂竅,對不起了,老佘大哥!”說著,手忙腳亂地去給中明老漢和文忠倒了一杯茶。

中明老漢看著床上的陳民政的老伴用鹽袋反複熨著膝蓋的痛苦神情,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大妹子的病,不重吧?”

陳民政說:“平時不犯還可以走路,一旦犯起來,就下不了床,呻喚連天,造孽得很!”

中明老漢聽了,皺緊了眉頭,說:“我還不曉得大妹子有這號病!”

陳民政說:“我兩個呀,一個有秤杆,一個有秤砣,相配得很。犯起病來,兩個人誰也照顧不了誰。”

陳大娘也說:“半斤對八兩,免得誰說虧欠!”

中明老漢聽了,低下了頭。半天,才抬起頭對陳民政說:“老陳兄弟,真難為你們倆了!”說著,把目光往屋子裏寒磣、簡陋的陳設上掃了一遍,最後停留在大石缸上,不明白地問,“老陳兄弟,咋準備這樣大一口石缸裝糧食?”

陳民政笑了笑,說:“裝啥糧食!我有時下鄉,兩天、三天不回家,她這雙病腿又擔不動水,我就找人專門打了這口大水缸。下鄉前我就把水挑滿,省得她在家沒水喝。”

中明老漢聽完,心裏更泛起一種酸楚來。他站起身,走到缸前看了看,果然裏麵有水,可是已經不多了。就忙對文忠說:“去給你陳叔挑幾擔水!”

文忠立即答應一聲,就過去取水桶。陳民政急忙拉住他說:“那咋行!你們是稀客,咋能讓你出力?坐下坐下,我等會兒自己去!”

中明老漢見了,又忙過去拉開陳民政,說:“老陳兄弟,讓他去吧!年輕人,氣力用不完,井水挑不幹。我們沒啥報答你,出點粗力還不行?”

文忠見父親拉開了陳民政,急忙挑著水桶走了。

這兒中明老漢坐了下來,又一次推心置腹地說:“老陳兄弟,我說句掏心窩的話,我過去不曉得大妹子有病,也不曉得你家裏是這種情況。要早曉得,過去幹啥,都不會讓你跑那麼多路了!我們……對不起你了。”

陳民政聽了,也十分感動地說:“老佘大哥,快莫說這樣的話了,幹點工作是我們應該的。鄉幹部不比大機關裏的官,跑田坎是我們的命。這些年,我悟出了一個道理,我們這些當幹部的,不管事情大小,隻要真心實意為老百姓辦事,不論辦得好不好,老百姓都會擁護。怕隻怕隻說不幹,子攆賊——坐倒吼!或者隻圖虛名,擺架子。其實,老百姓對我們這些幹部的要求,並不高呀,隻是要求辦事實在,是不是,老佘大哥?”

中明老漢聽了,一下激動地握住了陳民政的手,說:“老陳兄弟,這話說到我們心裏去了!咋不是這樣呢?!”

說著話,文忠已將水缸挑滿了,累得滿頭大汗。陳民政見了,忙遞過一條毛巾,讓文忠擦了擦汗。文忠擦了汗,就抬頭望著父親。中明老漢見了,就忙站起來向陳民政告辭。陳民政說:“那咋行?就在我這兒吃了中午飯走!”

中明老漢說:“恐怕你的鍋還沒有那樣大呢!”說著,就和文忠往門外走去。

陳民政見了,又要去拿桌上他們買來的禮品,讓帶回去,文忠又把陳民政擋回去了。陳民政十分過意不去地把他們送了出來。走到大雜院裏,中明老漢忽然一把抓住他,從外衣口袋裏掏出剛才剩下的一百多元錢,一下塞在了他手裏,說:“老陳兄弟,我說過,你們給我的麻苗款,我權當借……”

話還沒完,陳民政明白了,忙把錢又塞進中明老漢衣袋裏,說:“老佘大哥,你何必這樣,事都過了……”

中明老漢說:“你和大妹子都有病,我收了你們的錢,心裏過不去呀!”

陳民政說:“啥過不去?給了你們一點錢,我也沒見得就窮下去!不給,也不見得就會發財!”

中明老漢說:“話雖這樣說,可大妹子病成那樣,我也該還個人情!”

說著,他又要去掏錢,卻被陳民政一把按住了。陳民政正了臉色說:“老佘大哥,你別給我臉上抹黑了!別人看見了,還說我是受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中明老漢果然嚇住了,伸到衣袋裏的手慢慢拿了出來,滿臉惶惑地說:“老陳兄弟,我、我記住你的恩德了!”說完,才和文忠走了出去。

陳民政把他們送到大門口,叮囑說:“老佘大哥,好好管理二茬麻,啊!”

中明老漢回頭,感激地答道:“老陳兄弟,我們曉得!”說著,走了。

他們走到供銷社大門前,四處張望著尋找田淑珍大娘,他們說好在這兒等的,可是沒見她的影子。正張望著,田淑珍大娘從前麵走了過來。中明老漢一見,忙問:“咋樣了?”

田淑珍大娘說:“小吳這姑娘,不知到哪裏去了?我找了好幾趟,也沒找到。”

中明老漢聽了,著急地說:“沒找到咋辦?說啥今天也要當麵感謝她了。不然,啥時又來找她?”

田淑珍大娘說:“是呀,我心裏也著急呢!”

正說著,文忠忽然說:“那不是小吳?!”

中明老漢見了,忙說:“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事兒你就去辦了,反正也要給盧冬碧、玉秀買衣服,就一塊兒買了!盡著選,別省錢,我和文忠在路上等你。”

田淑珍大娘說:“他爹,不然就一塊兒買吧!”

中明老漢說:“這又不是幹活,人越多越好!再說,一大堆子人,也挺招人惹眼的!”說著,就和文忠離開了供銷社門前,拐上了公路。

田淑珍大娘等小吳走近了,忙笑吟吟地迎上去說:“我正四處找你呢,小吳姑娘!”說著,上去拉住了小吳。

小吳一見田淑珍大娘,也格外高興,說:“大嬸,看你滿臉的喜氣,有啥好事呀?我下鄉去了,啥事找我?”

田淑珍大娘說:“我想請你幫幫忙,給你冬碧嫂子、玉秀姐和小梅侄女,挑件過熱穿的衣服。”

小吳一聽是這事,忙爽快地回答:“就這事呀,大嬸?行!”

說著,她們一同進了服裝商場,在一排排琳琅滿目的時裝前瀏覽起來。田淑珍大娘一邊跟著小吳姑娘看,一邊對小吳說:“你盡管選,別為大嬸省錢,隻要你中意就行。”

小吳說:“我中意了,要是嫂子她們不中意咋辦?”

田淑珍大娘大包大攬地說:“隻要你中意了,她們沒有不中意的!你們的身材、體型都差不多。”

說著,小吳就選中了一種款式較新潮的襯衣,對田淑珍大娘說:“大嬸,你看這樣式如何?我看這布料不錯,色彩也素淨,嫂子她們穿上一定好看。”

田淑珍大娘看了看,又摸了摸布料,也很滿意。正要答話,營業員走過來,誇獎地說:“小吳好眼力!這是剛到的貨,今年流行的樣式,質量好,價錢也適中。”

田淑珍大娘聽了,更加高興起來,就一錘子定音地說:“行,來三件!”

小吳聽了,忙問:“大嬸,咋買三件?”

田淑珍大娘聽了,愣了一會兒,才說:“給文英也買一件。”

小吳相信了,就建議說:“大嬸,那就一樣花色一件,回去讓她們挑選自己中意的花色。”

田淑珍大娘一聽,又依了小吳姑娘,讓營業員取了三件衣服,包裝好了,放進自己提著的布口袋裏。又給小梅選了一套童裝,一起付錢後,才和小吳一塊兒走了出來。

走到街上,田淑珍大娘忽然對小吳說:“我到你那兒討杯水喝,行不?”

小吳笑了起來,說:“大嬸,咋這樣客氣?我正說要請你去歇涼呢!”說著,就把田淑珍大娘帶到了自己的寢室。

進了屋,小吳姑娘為田淑珍大娘倒了一杯水,田淑珍大娘卻將三件襯衣全拿出來,擺在了床上,過去拉了小吳的手,說:“小吳,這三件衣服,你看哪種花色最喜歡,就選一件!”

小吳一下蒙了,說:“大嬸,你這是咋了?”

田淑珍大娘說:“你聽我說,你為我們家發展青麻,操夠了心,還墊了錢,莊稼人辦事講天理良心,沒啥謝你的,給你買件衣服。薑絲蘿卜絲,隻是那份意思!”

小吳一聽,明白了,忙說:“不是給文英姐買的嗎?”

田淑珍大娘說:“文英是我女兒,我把你也當女兒,還不行?”

小吳聽了,心裏異常感動,卻搖著頭說:“不,大嬸,你們的心意我領了,衣服不能收!”

田淑珍大娘聽了,故意板下了臉,說:“今天不答應大嬸,就是不給我這張老麵子。我也不好給文義他爸交代!快去選吧!”

可是小吳站著沒動,還是推辭不要。田淑珍大娘見了,過去隨便收起兩件衣服,塞進自己的布包裏,說:“你不選算了,我隨便給你留一件,我走了!”說著,轉身就朝門外大步走去。

小吳想追出來,可田淑珍大娘已下了樓,隻好讓她去了。

走到公路上,田淑珍大娘看見前麵老伴和兒子拉著板車正在等著她,於是喜滋滋地追了上去,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中明老漢見老伴把事辦得這麼利索,非常高興,說:“好!做人就要這樣,人敬你一尺,你就敬人一丈!”說完,一家人像是辦完了一件大事,高高興興地回到了家裏。

一進家門,田淑珍大娘把手裏的包袱往桌上一放,就高聲叫了起來:“冬碧、玉秀,快來看看你們的衣服,喜歡不喜歡?”

盧冬碧聽見喊聲,一下從屋裏跑了出來。接著,玉秀也從樓上文富房裏走了下來。一邊走,一邊說:“媽,叫你不要買嘛!”

田淑珍大娘說:“咋不買?我們給你買不起金戒指、銀耳環,還不能買一件衣服?!”

說著,就把兩件襯衣拿出來擺在桌上,盧冬碧一見,忙抓過一件就在身上比試起來。田淑珍大娘說:“一樣花色一件,你們喜歡啥顏色,就拿那件,是小吳幫著選的,差不了。”

盧冬碧已經把那件衣服穿在身上,果然十分合體。她前後左右地看著,高興得合不攏嘴。可是她的目光一邊在朝身上的衣服看,一邊又不斷去覷看玉秀那件。

玉秀把大嫂的神情看在了眼裏,她忽然拿過了那件衣服,遞給盧冬碧說:“大嫂,你要是喜歡,都拿去穿吧!”

田淑珍大娘一聽,忙說:“那咋行?”

玉秀誠心誠意地說:“媽,讓大嫂穿吧,我有衣服。長兄當父,長嫂當母,大嫂操持這個家,辛苦了!”說著,把衣服塞到冬碧手上,說,“大嫂,你就拿去吧!”

盧冬碧一下紅了臉,既不好意思收下,又舍不得放下,就半推半就地說:“那咋行?是給你買的呢!”

玉秀說:“算我送大嫂的吧!”

文富剛才也下樓來了,這時也說:“大嫂,你就收下吧!”

盧冬碧果然就收下了,朝玉秀說了一句:“我就謝謝你們了!”說著,抱了衣服就往屋裏跑。

中明老漢盯著大兒媳婦的背影,這次沒說什麼,卻回頭對了文富和玉秀,閃著淚光說:“老二呀,隻有你們兩個,我左看右看,才像是我脫的殼呢!”說得文富和玉秀都不好意思起來。

中明老漢說完,忽然想起了什麼,對文富說:“把紙筆拿來,給文義寫封信吧!”

文富說:“寫信?”

中明老漢說:“是呀!今天是啥日子?再過幾天就是文義的生日了,我還差點給忘了!寫封信問問他,還把我們青麻賣了好價錢的事告訴他。”

文富聽了,果然去拿了紙筆來,給文義寫了一封信。寫好後,念給中明老漢和田淑珍大娘聽了一遍。中明老漢和田淑珍大娘聽了,半天沒說話,似乎該說的,文富都寫了。可文富剛要把信裝進信封時,田淑珍大娘忽然想起來,對文富說:“莫忙,再給我寫幾句,叫他好好對待他女人!”

玉秀聽了,忙說:“媽,還不能說淑蓉就是他女人,隻能說對象,朋友,女朋友!”

盧冬碧今天得了兩件衣服,心裏異常高興,這時就說:“媽,說不定下次文義回來,就給你抱回一個胖孫子呢!”田淑珍大娘聽了這話,心裏非常好受,卻故意瞪了盧冬碧一眼說:“說啥話?哪兒那麼快!”

文富聽了,笑一笑,果然把母親的囑托補寫在了信的末尾。

第二天吃過早飯,文富剛想把信拿到鄉上郵政代辦所交了,小吳卻提著一隻塑料袋來了。她從袋裏抖出一件老大娘穿的毛衣,對田淑珍大娘說:“大嬸,這件毛衣是我去年買的,我嫌這樣式太老了,穿出去別人會笑話,一直壓在箱子裏。大嬸要不嫌棄,就拿去穿吧!”

田淑珍大娘聽了,忙感激地推辭說:“那不行,姑娘,我不是成了……”

小吳急忙打斷了她的話,說:“大嬸,我總不能一直放到老吧?”

田淑珍大娘還是顯得十分猶豫,說:“這不成了六月間還壇——熱還?”

中明老漢見了,也矛盾了半天,最後還是勸田淑珍大娘收下了,說:“姑娘一片好心,你就收了吧!”

田淑珍大娘這才含著淚花,收下了小吳的毛衣。他們都不知道,這是小吳昨天收下他們的襯衣後,專門去為田淑珍大娘買的,還高出他們襯衣二十多元錢呢!

小吳送了毛衣,就要回去,文富便將給文義的信,托小吳帶回鄉上去交。小吳一口應承,說:“舉手之勞的事,不成問題!”說著,接過了文富遞過來的信。回到鄉上,小吳立即貼上了兩毛錢的郵票,把佘家給文義的信,投進了郵政代辦所門口的信箱裏。

30

第六天上,這封寄托著全家人美好祝福和充滿希望的家書,到達了文義手裏。文義把信看完,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他拿著信,急忙跑到淑蓉寢室裏。淑蓉同寢室那位叫賈豔的胖姑娘,見文義來了,就知趣地走了出去。文義去掩了門,回頭高興地看著淑蓉。淑蓉見文義一雙眼睛樂成了三角形,不明白地問:“啥事樂成這樣?”

文義沒答話,過去挨淑蓉坐下了,才把手中的信遞給淑蓉。淑蓉看了,長長的睫毛也不斷地跳動起來。可她沒說什麼,卻抬起頭望著窗外,似乎陷入了沉思。

文義見了她這副神情,心中的許多話突然覺得沒法說了。他伸過手去,捉住了淑蓉一雙細嫩的手,輕輕撫摩著。半晌,文義才把心中的千言萬語,化作了一句簡單的話,哆嗦著說:“淑蓉,我想回家!”

淑蓉像被什麼蜇了似的顫抖了一下,接著嘴角的肌肉又慣常地抽動起來。她仍看著窗外,既沒回頭也沒說話。

文義的心情,有點忐忑不安起來,他停止了撫摩淑蓉的手,卻伸出右手食指,小心地將幾根搭在淑蓉臉龐上的頭發,理到耳鬢後麵,然後才對淑蓉解釋說:“家裏的日子抬頭了,有希望了,我想,這個時間回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再好不過了!”

文義抱住了淑蓉的肩,像是安慰又像是自豪地說:“對,淑蓉,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

“那我咋個辦?”淑蓉忽然回過了頭,看著文義說,“和你一塊兒走?”

文義想了想,反問:“你說呢?”

淑蓉說:“我拿不定主意。”

文義說:“我的想法是你還先在這兒幹著!萬事開頭難,等我把辦廠的事弄出一點眉目了,或者幹脆等辦起來了以後,你再來。在這兒多幹一天,就多掙一分錢呢!你說是不是?”

淑蓉似乎同意了這種辦法,過了一會兒又問:“你啥時走?”

文義說:“我想盡快走!如果來得及,明天就走。”

淑蓉:“還有啥事沒辦?”

文義想了想,說:“沒啥事了,剛發了工資,隻是這幾個月的獎金沒領,你到時去領了就是。”

淑蓉聽了,就一下站起來,用了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那好,我們現在就到舅媽家去!”

文義聽了,不明白淑蓉的意思,隻以為淑蓉要他去向舅媽告別,就說:“淑蓉,時間太緊了,你能不能……今後再對舅媽說說?”

淑蓉說:“我不是要你去向舅媽告別。”

文義聽了這話,更加不明白了,詢問地望著淑蓉。

淑蓉見了,忽然問:“今天是啥日子了?”

文義還是不懂,稀裏糊塗地回答說:“二十四號呀!咋了?”

淑蓉撲哧笑了起來,說:“你還沒把自己忘了,還不錯嘛!你的父母在千裏之外,還記著這個日子呢,自己倒忘了?!”說著,揚了揚握在手裏的信。

文義這才恍然大悟,今天正是他的生日,父母在信上已替他祝福了。可他剛才隻想著回家,反而把這個日子給忘了。他頓時抬起頭來,感激地望著淑蓉,說:“我真忘了!”

淑蓉說:“這個日子,我是該親自給你炒幾個菜吃的,可這裏沒條件,隻有到舅媽家去!”

文義聽了,深情地望著淑蓉,目光中流露著火一樣熱烈的光彩,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覺得這樣太麻煩淑蓉了,於是說:“淑蓉,不必這樣了,我們隨便……”

可淑蓉卻馬上打斷了他的話說:“這是我們這兒的規矩!”說完,臉突然羞得緋紅起來。

文義明白了,這已經不是一個女朋友送給自己的祝福了,而分明已是淑蓉用一個妻子的身份,來盡自己的責任和義務。他一下子感到十分幸福起來,不但沒有拒絕,反而高興地一把抱住了淑蓉,在她臉上狂吻起來。

淑蓉沒有動彈,隻陶醉般地閉上雙眼,讓文義盡情地吻。過了一陣,她才說:“行了,別讓賈豔看見了!”

文義聽了,這才鬆開了淑蓉。淑蓉站起來,拿過桌上的鏡子,梳理了一下被文義弄亂的頭發,然後拿起一隻塑料袋,和文義一塊兒出了門。經過市場時,淑蓉買了一大塑料袋葷的、素的副食和蔬菜,才提著往舅媽家去。

到了楊建設家,淑蓉舅媽看見淑蓉手裏的一大袋東西,非常詫異,說:“淑蓉,不是過年不是過節的,買這麼多東西幹啥?”

淑蓉笑著說:“舅媽,一定要過年過節才能吃嗎?今天我親自做幾個菜,讓舅媽嚐嚐!”說著,放下東西,也不管舅媽同意不同意,果然就拴起圍裙,下廚房了。

沒多久,淑蓉就做出了一桌菜,端到桌上來,笑著對舅媽說:“舅媽,嚐嚐吧,好久沒做過飯了,不知手藝還在不在呢?”說著,卻不斷用眼角去覷文義。

舅媽沒注意淑蓉的神情,也不明白外甥女今天這樣做的目的,隻以為她勤快、孝順,便誇獎說:“淑蓉做的菜,有啥說頭?都曉得你能幹呢!”

隻有文義心裏才明白淑蓉此時的一片心意,他拿起筷子嚐了嚐她做的菜,果然火候適度,鹹淡相宜。他再次感激地朝淑蓉笑笑,心裏更明白了這個內秀姑娘的心靈手巧。他想,如果母親此時在麵前,不知該會有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