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評】

此篇借愛花一端來談癖好一事。

人常常有一些不可理喻的熱情,傾注於物,便是所謂癖好。癖好之物也許有雅俗,但若個中人態度自然,不卑不亢,也能博得雅人深致的美名。《世說新語·雅量》載祖約好財,阮孚好木屐,二人也都時常經營料理,世人以為都未免有疵累,卻不知如何分判二人的高下。某天,有人過訪祖約,祖約正在檢視財物,客來了還沒來得及收拾完全,剩了兩笸籮錢,於是祖約就盡力拿身子遮住,免得人看見,臉上還有慚愧之色。又有人去拜訪阮孚時正碰見阮孚在吹火給木屐打蠟,還一邊歎息著自言自語:不曉得人一輩子能穿得了幾雙木屐啊。被人撞見也氣定神閑,毫不尷尬。於是世人就此分出祖、阮二人的高下來。看來,關鍵是對待自己的癖好能安之若素,不計較功利,也不計較世人的評價,一旦認定摯愛,便死生以之。盡可以有人愛打鐵,有人愛喝茶,有人愛石頭,有人也許隻是愛幹淨過了頭成了潔癖,不論如何,有癖好總是好的。人生苦短,癖好讓人在這白駒過隙般的短暫光陰裏不至於覺得人生太過無趣、也連帶讓自己在別人眼裏顯得可厭,也可以避免讓人顯得麵目模糊。這與後來袁宏道的晚輩文人張岱所說的意思相去不遠:“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陶庵夢憶·祁止祥癖》)

對花的癖好也許是雅的,但癖好的共相——熱情是不變的。為求得奇花異品,非得有不畏難的精神不可,其艱難危險大概不下於今日的徒步穿越或極限旅遊了。有時候還需要“不瘋魔不成活”的勁頭,譬如花開時節攜帶枕地寢臥於花下,或是不厭其煩地把同一種花看過成千上萬株,或是對著同一枝花反反複複賞玩也樂在其中。熱愛自有其報償,愛花成癖的人,最後多半成了花的專家,“或嗅葉而知花之大小,或見根而辨色之紅白”。這才是真好事,袁宏道說自己的愛花不過是一點平居破悶的寄托,稱不上真好事,不然人間的卑官他早就棄去不做、要去做那桃源人了。不過,他此前已經辭過一回吳縣縣令,後來又辭過禮部主事、司功員外郎等官職,他雖不見得是最有花癖之人,但顯然是愛自由成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