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學那會兒,並不上課。當然也背著書包來回走,裏邊裝啥的都有——菜刀、彈弓,我裝的是課本。物理叫工業基礎知識,講拖拉機的事。生物叫農業基礎知識,說果樹。這兩本教材把整個中學全管了。當時的教育十分寬和,學不學全在自覺。老師瞅著天花板講課,如聖人,盡己之心;學生聽不聽都別鬧,如賢人,兩相安好。
時間餘裕,我們的興趣在於玩,文明的說法叫體育。玩裏邊最好的自然是足球。踢過球方知腳還有這麼大的好處。如果沒足球,腳還能夠給人帶來快樂嗎?不能。我們剛踢足球就被迷住了,老師拿球簡單講講,吾等已經領悟其中的神奇。那是一隻用皮革邊角做的小足球,我們縱情亂踢,在所有的位置都像後衛一樣放大腳。踢球可以仰天觀地、衝撞推搡、飛跑奔突。跟其他項目比較,打籃球動作像猴子,尤其是投球與摘籃,打排球像猩猩舉重,打羽毛球像拍蒼蠅。還是踢球好,不踢球,腳好像成了不會說話的啞巴。人心裏有好多話要攢到一塊兒和球說。
然而那時缺球,隻有體育課可以一過腳癮。校隊訓練時,我們圍在邊線外麵,一有球出界,眾人爭搶,把球踢回去,而後欣欣然。當時,沒聽說私人有球,足球都是公家的。我們趴在體育組的窗戶上,看屋內堆積的足球,羨慕啊。幸福者何?踢球之謂也!踢不著球,在空中做出動作,腳內側、腳外側,嘴裏發出聲音——嘭!再不就踢石子,放學時從學校門口踢到家屬院,那一道的石子快讓我們踢沒了,鞋尖露出了窟窿。
在商店,我和同學最為流連之處是體育用品欄櫃。嶄新的足球堆在玻璃櫃裏,和我們近在咫尺。可惜沒有錢買,小球9元5角,大球13元。我朦朧覺出錢的好處,也是因為錢能買到球。那時夢想長大掙錢頭一個月的工資就要買球。後來長大掙錢,物是人非,買了這個那個,卻沒足球。回想當年的誓言,覺得自己挺卑鄙。
買球踢球,對我而言,是近幾年的事。平日長跑,精力無處消耗,剛好有足球可供揮霍。在遼大操場,到處是踢球的人,誰也不笑話誰。有球踢,是讓腳長一雙眼睛,長兩隻手,長一個不太聰明但很頑強的腦袋。腳和球在一起,說不清其中的糾纏。球也有脾氣,時而溫良,時而暴戾。人跟球在一起如同跟酒在一起,你總也勝不過它。雖然它也等著你,讓著你,激勵你,但總是站在高不可及的地方嘲笑著看你,看你疲於奔命,看你漏洞百出,看你得意忘形。
世界杯期間,無人踢球了,至少我不敢再去踢,寒磣。而看杯賽的球員,個個都是大師。他們是長頸鹿、矮腳虎、達利、蓋叫天、譚家菜、奔騰4、林肯加長、肩扛式毒刺導彈、十八街大麻花、阿帕奇直升機。他們都不是人,我們像欣賞孫悟空牛魔王一樣看他們表演。而我們還是人,是人就得收斂一點。把球藏在櫃子深處,整個六月都不讓它出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