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的美國人特少,顯得沒外國緣。有一回認識了一個,成了朋友。說是我有一位女性朋友M,開朗活潑。某日,她向我顯擺,說交一美國男朋友。我說你不是交了嗎?她說不是那個了。“那個”是她前任男友,美國海軍陸戰隊士兵,大使館站崗的,穿黑製服帶紅牙子,帽簷壓得很低,後來上印度站崗去了。
M說這個你見不見?我說見啊。“這個”高大英俊,尚天真,20多歲,叫麥·約翰。小麥上來就讓我起中文名,我說叫“賣薑”吧。M不幹,說這叫什麼名。我正色言之,薑是什麼?是好東西,冬吃蘿卜夏吃薑,明白不?薑可以去濕、清熱,賣薑有什麼不好?麥·約翰通過M翻譯,大喜,說好好。後來名片印上“賣薑”。我說,漢字也可以寫成“賣疆”,還可以寫“買買提江”,都行。
說第一次和賣薑見麵,在小酒館。我成心難為他,說喝二鍋頭吧,他麵露喜色,說“耶”。賣薑就這樣好,什麼提議他都大喜,可謂滿心歡喜。飲際,他問我是於什麼的,我用手在桌上比劃,意思是寫字的。他說:會計?我說不對。又比劃一遍,他說“土地測量員”?我無計可施,指著自己說“馬克·吐溫”——冒天下之大不韙。他又大喜,好像見到真馬克·吐溫。還告訴我,“吐溫”應該讀如“吞因——”,鼻腔發音。後來,他懷疑我是否讀過馬克·吐溫,起身,模仿手拿刷子刷漆,我當即指出:《湯姆-索亞曆險記》開頭那章。他喜,和我碰杯。後來的祝酒詞是:
“吞因——,吞因——。”
賣薑說,我會到沈陽去看你。我說“吞因——”。我還說,你們老麥家在美國是旺族,麥當娜、麥克·傑克遜、麥克。喬丹。小賣樂得說一個人喝一盅酒。我說,還有麥道。賣薑糾正:麥道是飛機。我說,麥克唐納·道格拉斯不是飛機設計師嗎?小賣嚇得又喝了一盅。還有麥克阿瑟、麥克拉馬拉。小賣不識後者,我告訴他,這是你們越戰時期的國防部長。小賣欽佩之極,說“吞因——”。
隔一年,賣薑真來了,還那麼純樸天真,身上帶一股香水味。上我們家,看桌上有水果(這是為他準備的),二話不說先吃。草莓、蘋果、香蕉、西紅柿,挨盤嚐遍,把不好吃的推開,好吃的放在眼前,他胳膊上的金汗毛曆曆可數。吃過,大喜,紅臉膛堆滿笑容,遞給我一份包好的禮物。我說謝謝,放下。他示意我打開,一看,馬克·吐溫選集中文版,印裝粗劣,是盜印本。我說“吞因——”,他比我還高興,說“吞因——”。
賣薑愛說和莎朗·斯通是鄰居,鄰居的概念是相距50多英裏。有一回,他父親來到沈陽,也叫麥·約翰,我管他叫老賣薑。他是一位市長,在洛杉磯附近的佛列斯諾市。吃飯時,我對他說,您兒子朋友多,中國話叫“人緣好”。朋友於梅把這話翻譯給他們父子,小賣傷感地說,隻有朋友沒有錢啊!老賣放下臉,說:在你這個年齡仍然貧困是一件可恥的事情。小賣臉更紅了,低頭不敢言語。其實老賣特有錢,但從不援助小賣。他看小賣到處吃蹭飯喝蹭酒,不僅不心疼還要痛斥。席間,小賣說最喜歡莎朗·斯通,又被老賣訓了一頓。老賣說,他才喜歡莎朗·斯通,好像小賣不夠級。其實這爺倆誰也沒見過莎朗·斯通真人。小賣說,他見過莎朗·斯通在比華利山上的私人直升機停機坪,說完環視四周,很自豪。
小賣薑後來給我來過幾次電話,希望到沈陽與我“吞因——”。我因為忙,未邀。後來信息斷了,不知賣薑現在境況如何。